十字路口的孫楊

楊旺

21歲的孫楊正經歷著運動生涯最大的考驗。這位中國目前惟一的男子游泳奧運冠軍在2012年制造了一系列炫目光環后，步入了一個接一個的漩渦，日前還掀起了曠工四十余天、與教練吵翻而被浙江體育技術學院處罰的“驚濤駭浪”。

不短的時間內，孫楊和隊里都沒有傳來積極的消息，仿佛陷入了僵局。3月4日下午，浙江體育職業技術學院（以下簡稱學院），孫楊和教練朱志根在媒體前深情擁抱，現場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他會順利回歸嗎？等待他的是陽光還是黑暗？也許，只有他自己才能給出答案。

冬夜造訪

蕭山，冬夜，學院訓練基地陷入短暫的沉寂，孫楊的宿舍迎來一位特殊的造訪者。造訪者姓付，資深律師，還有一個身份是心理咨詢師。這次，他受北京的朋友所托，對孫楊進行“心理按摩”。

“最近訓練怎么樣？”“一直沒有間斷過，不過大多數時間自己支配。”

“感覺情況怎樣？”“還行，狀態非常好。”

“現在出了這么多事，感覺問題出在哪兒？”“我可能做錯了什么，不過，我也有一些想不通，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來理解問題。”談話時，孫楊不時瞟一眼手上的A4紙，那是他準備道歉用的素材。

兩人談話12個小時之后，學院公布了對他的處罰決定———第一，作出深刻的檢查，視檢查結果作出進一步處理意見；第二，對他提出通報批評，扣發一個月的訓練津貼；第三，暫停一切社會商業活動，包括個人代言。

從表層看，深夜被發現K歌，缺席近四十天的訓練是處罰的主要原因。實際上，它更像是對孫楊此前一系列事件的回應。

“作為90后，孫楊個性張揚是他獲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也是他出現種種問題的關鍵所在，”付律師表示，“奧運成名后，他陷入了過度自我、極端膨脹的漩渦，誰來指導他、輔導他，這是一個問題；此外，他強烈逆反的這些人，包括他的父母、教練、各層領導，是否就是以前給他制造太多壓力的人？他們是否有必要針對孫楊在不同時期出現的不同問題作出相應的調整，而不再把他當成一個未成年的無知小孩？”

孫楊“四重門”

●大牌門——2012 年9 月，天津大運會，有人微博爆料，稱孫楊在查看場地時耍大牌，孫楊媽媽更是將央視記者外的其他記者全部趕出，還用水瓶砸了記者相機。此后，又有網友指責他干預預賽賽程，要求組委會為他準備一輛接待用的卡宴，事后這被證明是假新聞。該事件起因是組委會沒有預料到孫楊的超高人氣，之前沒有準備混合區采訪，沒有組織新聞發布會，事后又臨時發紅頭文件只允許個別媒體對他進行采訪，引發了更多媒體的誤會。

●打人門——2012 年12 月18 日，《生活新報》發表題為《奧運冠軍人氣高脾氣也不小》的微博，稱該報社攝影記者到昆明海埂訓練基地巧遇孫楊，拍照過程中與孫楊及隊醫發生沖突，后者不僅搶奪相機要求刪除照片，還爆粗口。

●女友門——2013 年1 月25 日， 孫楊更新微博：“在乎我的人請不要傷害我在乎的人。”該微博很快被刪除，但坊間一直猜測，孫楊是在向粉絲還是他的父母抗議？隨后，孫楊承認自己有女友，是一個年長他近六歲的空姐。不料，被粉絲稱為念姨的空姐事事高調，據稱她對網友私信出言不遜，有人懷疑她在孫楊不知情的情況下使用孫楊微博賬號和網友對罵，此后又傳來懷孕的消息。這一切雖未經核實，卻引發了新一輪口水戰。

●教練門——女友門后不久，教練朱志根證實：孫楊因戀愛無心訓練，缺席系統訓練四十余天，且提出換組請求。當地媒體更爆出師徒不和、泳池畔吵架的新聞。2月19 日，國家體育總局兩位領導專程飛抵杭州，要求孫楊與教練和解。

在律師眼里，上文所提到的假設統統成立，可以有條件地實現和滿足。但不幸的是，孫楊遭遇微傳播時代，人人都可以公布信息，并且評頭論足，孫楊的前輩劉翔等體育明星卻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疾風暴雨。個人主張、父母、教練、省隊和國家隊之間的多方關系和利益，也讓本來簡單的事情變得盤根錯節。

成名后的逆反

在多年跟蹤游泳的新華社記者周欣眼里，孫楊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游泳天才。

早在2006年，朱志根就多次對周欣透露，“我手里現在有一個小孩子很不錯，身材超過了歐美選手，將來肯定是奧運冠軍。不過他現在還小，我要一步步來，從技術和體能基礎抓起，急不得！”那時候孫楊還是個細高挑的小男孩，乖巧聽話，眼神經常流露出猶如小鹿般的純良和好奇。

而孫楊的表現也證明，他確實擔得起朱志根對他的預言和厚愛。

孫楊最開始的目標是同組大師哥吳鵬，吳鵬是中國男子游泳一系列紀錄的保持者，從2002年釜山亞運會冠軍到雅典奧運會決賽選手，再到2007年墨爾本世錦賽亞軍。那時候，周欣經常看到孫楊像小跟班一樣跟在吳鵬身后，幫他接包拿東西，一口一個“鵬哥”。2007年世錦賽，在與傳奇明星菲爾普斯同池訓練、在鵬哥拿到了世錦賽銀牌后，孫楊對世界巨星的向往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為了爭取和菲爾普斯合影，他一有時間就在美國游泳隊的后場休息區附近徘徊，最終還是隊內領導發話，他才鼓足了勇氣和偶像合影。事后，那張合影成為他珍貴的談資。

中央電視臺游泳專項記者王平也有類似感覺。當初為了拍攝吳鵬備戰2008年奧運會的賽前訓練，央視攝制組在昆明和隊員同吃同住。采訪吳鵬間隙，這個身材單薄、白皙，有點類似卡通漫畫柯南的人物會“偶爾”闖入，眼中寫滿了好奇和羨慕。“這表現出了他對大場景的渴望，成為巨星的渴望。”王平說。

渴望關注，渴望大場景挑戰的心態，歐美選手的身材，從小打下的技術和體能的堅實基礎，再加上趕上中國游泳大面積留洋訓練的好時候，孫楊確實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成才之路一帆風順。北京奧運會前，北京隊和國家隊聯手，試探性地派出張琳去澳大利亞訓練，沒想到最終換來一塊男子400米自由泳的銀牌。而孫楊的自信更是來自于常年艱苦訓練的雄厚實力。周欣記得，2012年倫敦奧運會游泳比賽首日，韓國衛冕冠軍樸泰桓400米自由泳決賽的資格失而復得，氣氛被渲染得空前緊張時，惟有孫楊不受影響，泰然自若地摘得了中國男子游泳的歷史第一金。

“他私下跟我說，這是真刀真槍的決戰，我才不管別人說什么呢，”周欣說，“這也衍生出一種使命感。那就是在200米自由泳接力的時候，他會累得抽筋。西方媒體攻擊葉詩文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他對朱指導的感激，也是發自內心的。”

但一切，在奧運會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盡管對成名有著充分的準備，也無數次期待這一刻的到來，但當自己像劉翔一樣無時無刻不在聚光燈下時，孫楊感到了迷茫。他沒有想到，自己一些不經意的舉措，會引起那么多的關注，并被一次次放大。

“天津和昆明的事情發生之后，我曾打電話給他，這些事情其實有更好的處理方式，比如禮貌地拒絕，比如隊里有安排，馬上會有新聞發布會，或者請求專用通道等。”王平說，“而當一系列事件發生后，盡管隊里沒有安排，他也應該自己即時通過微博等渠道，真誠地道歉。”

長期的封閉管理，各方面相對傳統的教育，使成名后的孫楊產生了很強的逆反心理，一旦找到出口，就會不顧一切地渴望釋放，“這可能是90后的特點，也可能是孫楊表現得更強烈了一些——不顧及別人感受，只考慮個人感受。不能說這種個性絕對不好，但有些事情不能只講個性不遵守客觀規律。”王平說。

雪上加霜的是，他身邊一直沒有合適的人作為對外公關的渠道。事件發生后，孫楊大多交給媽媽來處理。這也是孫楊比較信賴的模式。以前的大部分時間，特別是國內的比賽，媽媽都會站在他身邊。

“家長出面，好處是知根知底。但家長出于愛護孩子的舉動，可能會引起粉絲或是媒體的反感。”王平說。

日前，孫楊媽媽已經將孫楊的事情交給專業人士打理，但女友又開始高調介入。周欣覺得，女友出現可以對孫楊進行有效的心理疏導，但兩人一定要低調。“盡量減少在公開場合曝光的次數和頻率，少談個人隱私，否則個人曝光太多，會對自己的戀愛對象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和不愉快，對其他年輕選手也會有不良影響，認為拿了冠軍就可以有特權。”

孫楊，別“廢”了

處罰結果出現后，孫楊似乎回到了原定的生活和訓練軌道，但實際上很多事情依然懸而未決。

在3月4日的媒體公開課上，談到近期目標，孫楊表示：“現在就是盡快恢復狀態吧。”

之前，朱志根在媒體面前表示，自己帶孫楊，孫楊必須做到3點：不談戀愛，遵守隊規，作出深刻檢查 。目前他也在悄悄修改自己的提法，“只要不影響訓練，不違反隊規，孫楊的私生活我不會干涉。”

這似乎證明：孫楊和朱志根，對自己的態度都有所保留。

私下里，孫楊曾向不少圈內人表示過，希望能跟著帶給自己成功的澳洲教練丹尼斯單飛。不過，周欣在和國內外一些專家交流后，發現情況并不樂觀。

“作為目前國內炙手可熱的體育明星，孫楊赴澳訓練需要龐大的開支。當然他可能有很多商業代言費，或者贊助商出資，”周欣說，“但最關鍵的問題是，丹尼斯的訓練手段并不適合他。”

在黃金海岸擁有自己俱樂部的丹尼斯，以“比魔鬼還魔鬼”的訓練理念著稱。他的計劃分ABC3個強度，每天貼在白板上，運動員根據自己的能力選擇其中一個強度來執行。都是大運動量，且沒有針對性的調整和緩沖。由于丹尼斯弟子眾多，都是自己付費，今天累了明天可以自行休息，等調整好了再來。所以澳大利亞這些年來就沒有出現過優秀的長距離選手。前些年的長距離自由泳之王哈克特能夠成功，蓋因丹尼斯從小一手培養，對他知根知底。對于中國選手來說，短期內的高強度訓練是可以接受的，此前的體能儲備訓練和調整恢復訓練都靠中國教練自己調節。中國游泳的成功之處就在于中西結合，無論張琳、劉子歌、焦劉洋還是今天的孫楊，都是以中國教練和國內訓練為主。

對于單飛，組建“楊之隊”，周欣建議最好是從實際出發。目前，包括浙江體育局、游泳中心已經有不少人在為孫楊服務。他的一些經紀業務，也由長城國際在打理。

“如果這些人單獨存在，孫楊能否養活這些人，還是個問號。”周欣說，李娜、姚明成立團隊，是因為有龐大的職業賽事獎金作為支撐。作為游泳選手，包括奧運會、世錦賽的獎金都非常微薄。“片面依靠商業代言，勢必會將孫楊的重心放在比賽成績上，這對他長遠發展不利。”

從2012年12月到如今已經3個月，孫楊一直沒有系統訓練，尤其是浪費了冬訓這個關鍵時刻；另外，他的肩傷雖然不嚴重，卻也直接影響了冬訓的質量。他能否在4月的全國冠軍賽和7月的世錦賽中發揮出上佳水平，還是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