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兌現的誓言

云溪子

誓言，是十分神圣的，大者關乎人的信仰、生死，小者涉及人的人格、信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誓言，更是君子做人絕不逾越的底線。即使是生活中的“小誓言”，也是必須兌現的。否則，言而無信，難以立于人世。吾乃蕓蕓眾生中的一凡夫俗子，雖不敢自稱君子，卻也自認是重諾守信之人。但是，對有一個人立下的“誓言”，卻總也不能兌現。

那已經是好多年以前。一次出公差，到了一個經濟發達、生活時尚的地區。吾想，這次回家，該給妻子買點什么，以表心意。想了想，轉了轉，又想了想，最后決定給她買一件衣服。選款式、挑顏色、比價錢，吾跑了幾個商場。擔心尺寸不合適，吾求一個身材與她差不多的售貨員給試了試。唯恐自己眼光不行，又找朋友給當參謀。費盡心機跑斷腿，好不容易買到了一件大家認為不錯的上衣。公事辦完，樂滋滋地收拾行囊準備回家。吾將那件上衣放在最保險的地方，心中暗想：“這次一定能給妻子一個驚喜。”

回到家中，一陣噓寒問暖之后，吾從行李箱深處拿出那件上衣，有點神秘兮兮地對妻子說：“看我買了什么？”妻子回頭，臉上春天了一下：“給我看看！”誰知她拿在手中看了看后，臉色頓時入冬：“這是啥衣服？香港郊區人穿的，我穿不了！”吾苦著臉求道：“你試試吧！”“試什么試，留著送人吧！”說著，順手將上衣丟在沙發上。一盆火被迎頭澆了一桶涼水，心中既苦又酸又冷。“沒有功勞有苦勞吧！怎么全不念人一片苦心！”吾在心中暗暗發誓：今后絕不再自己做主給她買東西了。

誰知記性不好忘性大。有一次出國公干，偷空陪幾個想購物的朋友逛商場。盡管琳瑯滿目的各式商品讓人眼花繚亂，可對生性不愛逛商場的吾來說，卻沒能激發起絲毫熱情。信步走去，仿佛在百無聊賴地閑遛。但是，當進入一家門店時，眼睛忽然一亮。這是一家品牌皮鞋專賣店。妻子一直沒有一雙像樣的皮鞋，吾決定給她買一雙講究些的，哪怕緊衣縮食。挑來揀去，終于選中了一雙。價格不菲，吾還是咬牙買下了。真沒想到，回家仍然遭受“冷遇”。妻子雖然沒有把皮鞋扔到一邊，但冷冷地說：“樣式不好，價錢又貴。你不會買東西，今后再也別給我買啥了！”吾心中的滿腔熱情，頓時化成憋足的冷氣噴口而出：“我發誓，今后決不再給你買任何東西了！”

可是，誓言立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一次地被遺忘了！誓言總也兌不了現，有機會還是想給妻子買點什么。

當年聽說“女人天生愛逛商店”，吾頗不信。待結了婚有了妻子，方知此言不虛。生活在商品時代，居家過日子，與商店打交道在所難免。可“去商店”與“逛商店”全不是一回事。吾去商店，買什么就直奔賣什么的柜臺，一看合適就買下，一般不講價，也不左挑右選。買完扭頭便走。去一趟商店多者半小時，少者十分八分鐘。吾妻逛商店則不然。她也許想買什么，也許什么也不想買。進了商場，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滿活力。這里走走，那里看看；這樣摸摸，那樣拍拍。到了衣服柜前，差不多一件不落地翻看。偶爾挑出一件來，試一試，肥瘦不合適換一個尺碼，色調不滿意又換一種顏色。然后講價，討來還去，最后放下衣服揚長而去。待到了另一處衣柜，又如法再來一番。吾在一旁很不解：“你想買那件衣服嗎？”“沒想好。”“那你干嗎試呢？”“不試怎知道合不合身？”“明明不合身，怎么又講價？”“調查研究嘛，看看這樣的衣服能值多少錢。”到了賣鞋的柜臺，又如法炮制。有時她也真想買某件東西，可哪怕是只值十元八元錢的東西，也起碼得走幾處，用她的話說，“貨比三家嘛！”決定買了，挑起來又沒完沒了。她逛一次商場，少者一、兩個小時，多者半天一晌。每陪妻逛商場，都頭大如斗，心急如焚，氣喘吁吁，腰酸背痛，“起碼少活十天半月”。暗的在心里、明的在嘴上，一次又一次發誓決不再陪她逛商場，可又一次一次違背“誓言”。

與妻子之間，諸如此類發誓總不兌現的事還有些，買菜啦，做飯啦，管孫女啦……

吾是一個好較真的人。做人，應該言必行、行必果。說話不算數尚且不可，更何況是誓言呢！吾曾經多次為誓言不能兌現而煩惱。為期有所進步，吾思索過為何此類誓言總不能兌現的原因。原來，此類誓言違背了常理！夫妻之間，只要相親相愛，互相給對方買點東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汝發誓不給老婆買東西，能兌現么？兌了現反倒不合情理了，有多少一輩子不給對方買任何東西的夫妻呢？夫妻共同生活，許多事需要商量、共同去辦，許多事是分不開的，能永遠不一起逛商店么？更何況“少年夫妻老來伴”，即使汝年輕時不陪她去商店，老來也決不一起去嗎？不合常理的事當然是常人做不到的，立誓也無用。

此類生活瑣事，既然發誓無用，又何必信誓旦旦呢？垂垂老矣，回顧往事，方覺當年糊涂、癲狂：不該較真的地方太較真了，不該發狠的地方太發狠了！人們對事情、問題的認識千差萬別，個性、愛好、處事方法各不相同，夫妻也概莫能外。而且，由于夫妻間關系親密，兩下無猜，這些差別和不同表現得更加直白。既如此，何必因雞毛蒜皮的分歧而賭氣呢？買回來的東西她不喜歡，多為喜好不同使然，最多是她不善解人意罷了。不喜歡買回來的東西，并不等于不喜歡汝，何必動氣傷肝呢！對逛商店的不同態度，恐怕乃天性使然。汝高興則多陪幾次，不高興則少陪幾次，不必失了君子風度……

往事告吾，夫妻之間，只要“根本”牢固，在生活瑣事上是“無是非”的；只要“大同”存，于“小異”不可認真。人是血肉之軀，喜、怒、哀、樂乃人之常情。有不快，吐吐可以，但不必賭氣發誓。賭氣發誓，既自己徒增煩惱，還可能傷及對方，甚至使小是小非釀成大是大非。夫妻間因小事立誓、賭咒，迂哉愚哉，不可為也。

如果生活能重新開始，為了多些快樂少些煩惱，吾將不再立這類總不能兌現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