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雷·麥基奇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 謝霜



工具的制造和使用讓人類比其他物種進化得更快。從車輪到移動電話,工具不僅服務于人,還塑造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及溝通方式。隨著工具復雜程度增加,一些人認為,不久以后,機器將變得比人腦更善于“思考”。摩爾定律認為,計算機的性能每兩年就會翻一倍。如此說來,到本世紀中期,機器智能將超越人腦智能。但計算機也有創造力嗎?或者說,只有想象力才是人類獨具的能力?
當人們思考穆雷·麥基奇的作品時,不禁會提出以上問題。穆雷·麥基奇(下稱穆雷)是墨爾本“新媒體”攝影藝術家。他在工作中使用電腦軟件,但電腦軟件對他來說不只是簡單的工具,還是藝術的創造者。他先設計軟件,由軟件進行影像的識別確認,然后直接創作出新的影像。這種工作方式不同尋常,也引起一些人的反對,但穆雷相信這是未來的發展方向。
鑒于構成每幅作品的素材眾多,這些影像說到底是數碼圖層“拼合”的結果。穆雷通過平板掃描儀將素材掃描為數字化形式,存入影像素材庫,為創作作準備。有時,穆雷會使用在某個地方拍攝的影像素材進行創作,再帶著這些作品回到這地方展覽。
例如,穆雷曾受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州某地區委托,為克倫斯市政廳的展覽創作一組作品。這座城鎮的繁榮源于19世紀的淘金熱,現在變成很多歷史劇的取景地。雖然整體上保存完好,但這里的許多建筑細節都留有電影劇組再加工的痕跡。新與舊、真實與虛幻的融合,正如幾世紀前歐洲殖民者身上的“舊世界”氣息與這片新土地之間的關系。
為了克倫斯的拍攝項目,穆雷創作了一系列與真人等大的單人或群體人像作品。所有作品都通過軟件編程對掃描的素材影像進行再加工,而這些素材都是從這個城鎮里搜集到的。最終的影像展現了早在克倫斯建鎮前,居住在這里的歐洲貴族殖民者的服裝面貌。這組作品的特殊之處還在于,攝影師在每幅作品中人物的面部挖出一個洞,讓每個前來參觀展覽的人都能體會圖層堆疊創作的奧妙—因為只有當參觀者將自己的面孔放在洞的位置上,這幅作品才算“完成”了。同時,參觀者的這一舉動也將歷史和神話、愿望和懷舊富有想象力地拼合在一起,都喚起作為移民后代的參觀者的某種心理感受。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對話穆雷
你的影像作品創作方式很特別。
是的。我的作品都是由許許多多不同的攝影元素“拼合”而成的。但我的“拼合”不是簡單地將影像碎片拼在一起。我通過自己設計的電腦軟件來生成藝術品。電腦根據我編寫的程序指令對素材圖片和動畫進行概括性的處理。這是一個自動化處理的過程。
用簡單的話來說,軟件系統先在影像素材庫中選擇各種可用元素,組織排序,形成最終的作品。這個過程不需要我直接參與。直到作品制作完成,我才第一次見到它。基本上我不需要再對電腦生成的作品進行更多修改。
這種工作方式中,電腦軟件相當于一個專業、可信的助手—一個技術過關,并且能根據我的大致想法迅速進行創作的高產助手。所有作品的制作過程也常常依賴好運。雖然我創造了軟件程序,但我只是將大概的創作想法下達給它,最終的成品還充滿著不確定性。這一點讓我很感興趣。
你經常使用此法創作嗎?
在我接觸數碼媒介之前,我就已經在思考如何用自動化方法進行藝術創作了。我覺得神秘的藝術表達更引人入勝,所以我常避免創作直白的影像。如其他許多藝術家一樣,我非常依賴直覺來創造新作品。但不斷練習、提升技巧的過程也會消耗人的想象力,正如車轍越深,車輪越難改變方向。
我將電腦看作“想象力的假體”。雖然我們習慣將電腦看作是理性和邏輯的縮影,但我卻看到它非理性的計算能力。電腦程序可以使我拋棄根深蒂固的行為習慣,同時超越我在制作速度上的生理極限。我從看似崇高的“創作者”轉變為一個軟件設計者,我的作品也因此獲得我需要的那種神秘感。
你在創作中使用哪些器材?
平板掃描儀和數碼照相機。掃描儀的蓋子在掃描過程中始終是打開的,我用普通的掃描文件的方法掃描物件。這項技能在20年前我剛開始使用個人電腦時就掌握了。我作品中許多獨具風格的細節都是通過這種方法達成的。舉例來說,我的作品中經常有黑背景和光比效果反差強烈的前景。這并非我故意而為,而是掃描過程的自然結果。
這種工作方式是因何開始,如何開始的?
最初,我發現合并兩張照片能形成新的視覺效果。我是喜歡追隨新鮮想法的人,于是我在此基礎上添加不同元素,將他們拼合成最終的作品。這個過程非常消耗時間。我的3個孩子中,老大生于2000年,那時我還是全職大學教師。除工作和家庭外,我幾乎再拿不出時間和精力進行藝術創作。
人們一般傾向于認為是想象力或所謂“靈感”的枯竭,限制了藝術家的創作潛能。但據我親身經驗,靈感必須以時間為代價,因為要創作出全新的優秀作品,需要花大量時間進行反復試驗和探索。
我曾經很多年都在使用Photoshop軟件,但直到我時間不夠時才意識到軟件的自動處理功能可以幫我完成創作過程的最初步驟。雖然我沒有接受過正規的電腦編程訓練,但我可以利用Photoshop最基礎的圖片合成功能—任選兩張圖片,以某種特定的方式合成,保存為一個新文件。我通過設定可以使其在一夜之間自動處理數千張照片。
Photoshop不僅提高了創作速度,它的隨意選取功能比自主選擇給我帶來更多啟發。自此以后,我不斷開發新的處理方法。現在我的作品可以從頭至尾全部依靠自動化制作了。
你最知名的一個系列叫做《p僵尸》(p-Zombies),什么是p-Zombie?
P代表Philosophical(哲學的),p-Zombie就是“哲學僵尸”,是認知科學家用來測試有關人類感知各種論點的一種理論架構。“哲學僵尸”的概念源自這樣一個問題:你如何分辨另外一個人是真正的人類還是一個有著人類外表的僵尸?
我個人非常喜歡“哲學僵尸”這個說法。它對我的工作有很多有趣的啟示。例如就我的個例來說:你如何分辨這幅作品是穆雷創作的,還是一臺效仿穆雷創意想法的電腦制作的?
我想這個問題棘手又有趣。我的作品告訴人們,我們低估了軟件對人類的效仿能力,同時高估了人類創作過程的復雜程度。用電腦獨立創作藝術作品在很多人看來沒有什么實際意義,很快會遭到淘汰,但我覺得我的這種工作方式在未來會司空見慣。
有趣的是,即使是機器生產的“肖像”也帶著“人味兒”,特別是以動畫的形式展示時。你是如何通過編程做到這一點的?
《p僵尸》中的人性相對容易做到。人類天生就有興趣及能力對人的面孔進行識別。藝術家需要的就是仔細挑選,提供視覺線索,其他會由觀眾的想象力自動完成。網絡中的“笑臉”圖標就是個很好的例子。為了鼓勵觀眾賦予某個物體以“人性”,你要給他們留出想象的空間,創造一種“留白”的效果。
你是如何成為攝影師的?事業發展情況如何?
在數碼時代來到前,我學習的是平面設計和插畫,但商業藝術并不能完全滿足我的創作欲望。1993年,我抱著拓展和充實自己的想法,開始全日制學習一個全新的領域—“桌面計算機輔助藝術設計(Desktop Computer-Aided Art & Design)”。
在我最初接觸Photoshop軟件時,由于高分辨率數碼相機和掃描儀價格昂貴,我很難得到高質量的影像素材。但我很快發現學校機房里的平板掃描儀可以通過掃描小物件得到高像素的影像。掃描時你只需要把要掃描的東西直接放在掃描儀的玻璃板上即可。
經過幾年時間的電腦學習,我有幸為《21C雜志》創作插圖。這份工作給了我許多創作上的自由空間—比我在作商業廣告時的創作空間大多了—于是我開始發展自己獨特的視覺風格。我在那時就對“新媒體”藝術產生極大興趣。雜志和畫廊都在尋找電腦制作的作品,我的作品也有幸以當代藝術之名發表和展覽。在那以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畫廊藝術家,對當代藝術也知之甚少。
觀眾的反饋如何?
我覺得觀眾對我作品的意見呈兩極化。總的來說,他們對我的作品既不喜歡也不討厭。我認為喜歡我作品的人都是立刻被它藐視時尚品位的美所吸引的。而對于不贊同我作品的觀眾,我是這樣理解的:我的藝術就是在創造藝術家,是它們幫我完成了我的藝術。我認為人們在未來會適應“機械自動”的方法,在藝術創作的合理性和原創性上給予認同。
概括地說,你現在的藝術攝影觀點是什么?
我對除視覺藝術之外的其他文化形式都如饑似渴。但我不常出入畫廊,也很少購買藝術雜志。因為我發現過度接觸當代藝術反而對創作有阻礙作用。就視覺影像來說,我的心靈就像一塊海綿。如果我花太多時間欣賞其他藝術家作品的話,我自己創意的獨特性就會慢慢消失。
如果你面對一個剛起步的青年攝影藝術家,你會給他什么建議?
不要將注意力過分放在軟件的熟練操作上。一些基本的技術知識就能給你無盡的機會。“博學”是個陷阱,會浪費你許多寶貴的時間,卻不會增強你創意的價值。只有了解學習的方法,以及知道用在何處,才能實現學習的長期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