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圖書館的啟示

聶震寧

一個城市的閱讀狀況，通常不在于這里搞了哪些頗具創意的讀書活動，盡管這是很熱鬧很有面子的事情，也有助于全民閱讀的發動和開展。可說到底，閱讀是一種生活方式，是人們的一種活法，一般來說不能靠那種一曝十寒的活動來支撐。真正能夠支撐城市人的閱讀生活的東西，在我看來，一是書店，二是公共圖書館。前者屬于市場行為，后者則是城市的民生，是公共福利。前者正面臨市場經濟競爭和網絡書店的挑戰，我曾就此寫過文章發表過意見。后者卻越來越受到政府的高度重視，近幾年，財政經費投入陡增。人們都希望城市公共圖書館在全民閱讀活動中發揮更大作用。

國家正在大力推進城鎮化建設。在城市的各種民生安排中，公共圖書館理應得到很好的安排。亞里士多德說：“人們為了活著，聚集于城市；為了活得更好，居留于城市。”上海世博會的主題詞“城市，讓生活更美好”，那么，城市要使生活美好就要讓公共圖書館也美好。公共圖書館乃是城市文化創造中至為偉大的事物，它的文化價值和公益性質體現了人類城市文化最為精彩的一面，是人類文明的一大進步。蔡元培先生對圖書館看得很重，他說：“教育并不專在學校，學校以外，還有許多的機關。第一是圖書館。”

為此，在討論了關于全民閱讀的許多問題之后，我以為應當認真討論一下城市公共圖書館了。現在的情形是，社會各界都在熱烈討論開展全民閱讀活動，可對于書籍堆積如山的圖書館如何利用好，似乎較少被提出來討論。這就有點兒像捧著金飯碗餓肚子，人寶山空手而歸的樣子了。

2011年我去香港參加書展，知道香港的公共圖書館深得港人贊賞，為此專門做了一點了解。

香港作為一座國際化的大都市，公共圖書館建設卻十分貼近市民。全港共計有70多間公共圖書館，由坐落在商業鬧市銅鑼灣的香港中央圖書館作為中樞系統聯網統領。永遠在匆匆忙碌的香港人，如何得閑去往安逸的圖書館讀書借閱？統計數據回答了這個疑問。全港公共圖書館館藏項目2008年超過1200萬項，近年來每年增添約70萬項，而一年當中就能借出約6000萬項，其借閱量之大，比例之高，令人吃驚。可想而知，為此圖書館員工要做多少努力。在香港公共圖書館里，你可以看到館員們的服務是罕見的主動而快捷，讓人感覺到像是圖書館急著要把藏書出借似的。

在銅鑼灣的香港中央圖書館里，兒童借閱區布置得像一個五彩繽紛的卡通世界，孩子們在這里享受的是真正的快樂閱讀；成人閱讀區設計得優雅溫馨，其檔次一點也不亞于中環的寫字間，這里有柔軟的沙發，可供讀者整日讀書。中央圖書館及全港公共圖書館一年中安排各種講座、讀書會和展覽活動都在萬場以上，目的都是為了吸引、幫助讀者多讀書、讀好書。

為了藏書出借便捷，全港公共圖書館為讀者提供全港通借通還、網上續借、夜間還書等便利服務。圖書館內還會安放一種自動借書機。讀者選出書來，只需把借書證或用以注冊圖書借閱服務的智能身份證插入讀卡器，然后把圖書的條形碼做一次掃描，幾分鐘完事，免除了排隊借閱的麻煩和勞頓。

我想這就是一心要把藏書借給讀者的公共圖書館。

今年初，聽說香港還出現了一項民間圖書館創新業務：借人。

原來，這是十年前起源于歐洲的“Living Library”（可譯作真人圖書館或活人圖書館）活動，現在香港也有了開展。所謂“Living Library”，簡言之，就是借人，以人為書，用以出借。借書是為著讀書，借人則是與人交流。根據一位讀者或者一組讀者的需要，這樣的圖書館可以借出跟某書有關的人，也可以借給跟某些主題相關的人，譬如作者、專家、名人以至于各行各業各色人員。借人的主題很豐富，有公民權利、當代中國、香港教育、人類能源、全球信息化，國際政治等，也有就業和職業輔導、養生保健、心理衛生、預防犯罪、道德探討等等。這樣的圖書館將一批準備出借的人員做好編目，讓讀者選擇。讀者可以預約，像預約借書那樣。限定借閱時間一般為45分鐘。倘有人問，酷愛周星馳大話的人要借周星馳，酷愛青口的人要借周立波，酷愛相聲的人要借郭德綱，行不行呢？不是說絕對不行，那得看這些名人在不在圖書館的編目里。所有在編目里的人員都必須是志愿者。

真人圖書館發源于北歐國家，現已經在50多個國家和地區出現。真人圖書館順應了當今時代更多對話和交流的需求，有利于促進人際的了解和寬容。這項活動倘若做精做好，應當能幫助讀者把書讀得活一點，把社會人生這部大書讀得透一些，給大家常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收獲。只是現在大多數真人圖書館與傳統圖書并沒有直接關系。這似乎不太好。既然稱為圖書館，還是要以書為本，讀者應當以讀書為要，借人與借書要多一點結合。畢竟，與人談話不能代替讀書，聽說書不能代替讀歷史書。

從傳統圖書館借書再到真人圖書館借人，人類城市的閱讀文化走過了多么精彩的一條發展之路！話題還得回到本文的開頭。公共圖書館是一座城市一個社區最穩固最可持續的讀書所在，它在城市全民閱讀活動中的作用應當得到更大的顯現。倘要深入了解一個城市的全民閱讀狀況，除去統計調查、問卷調查以及隨機調查，第一要去看城市的公共圖書館，看那里的藏書量，看那里的借閱量，看那里服務的創新項目。公共圖書館，城市全民閱讀之魂！

（作者系全國政協委員、韜奮基金會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