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賺錢基于支配權與使用權分離

4月9日我在北京大學給研究生講課《支配權與使用權：分享經濟的邏輯》。這課是早就定的題目，不是針對當前關于微信收費的爭論。但它正好可以解釋微信免費為什么能賺錢這個問題。

在當前這場關于微信收費還是免費的劇烈爭論中，有一種來自CT業的觀點很有代表性，認為免費不符合經濟規律，按經濟規律辦就不能免費。言下之意有二：第一，微信不收費是不合理的，因此騰訊免費一定別有用心，是為了打擊電信運營商采取的不公正手段，暗示騰訊等搞垮了對手會恢復收費；第二，微信收費是合理的，因為只有收費才符合經濟規律，因此運營商向民間收費理所應當，不收費才不符合經濟規律。其實都不符合事實。

這些CT業人士不約而同把收費同經濟規律等同起來，向公眾隱瞞兩件事：一是隱瞞了免費不等于免費模式，免費模式是指基礎業務不收費，增值業務收費。把前者不收費當作前者加后者都不收費，是在歪曲事實；二是隱瞞了互聯網商業模式創新符合經濟規律這一事實。分享型經濟（Sharing Economy）很好解釋了分享的經濟規律。把微信免費混同于傳統經濟，是對創新的無視。

講課內容正好可以回應這些問題。限于篇幅僅分享近3小時課程中的小部分內容。

分享型經濟的興起

說到免費的經濟規律，首先要說免費的經濟。免費的經濟，正規的說法是Sharing Economy。2013漢諾威消費電子、信息及通信博覽會（CeBIT）的主題就是“分享型經濟”（shareconomy）。要按電信專家的邏輯，如果帶寬都分享了，還叫什么經濟，是不是應譯成“不符合經濟規律的經濟”？

Sara Horowitz在2011年12月發表《分享型經濟是一場靜悄悄的革命》，較早提出了分享型經濟的概念。2012年這個概念開始走紅，《今日美國》2012年7月16日發表《新的商業模式——分享》；《基督教科學箴言報》2012年9月30日發表了一篇Eilene Zimmerman寫的封面文章 《租還是擁有？新的分享型經濟對使用所有權進行估值》（Rent or own？ The new sharing economy values access over ownership）。“分享型經濟”這個概念，與安德森此前《免費》既有聯系，也有發展。“免費”講的是商業模式，是經驗之談；而“分享型經濟”講的是經濟規律，是經濟理論。

分享型經濟最大的理論創新，就在對“access over ownership”（使用支配權）這一經濟規律的認識上。access 對應的是使用權，ownership對應的是支配權。它將所有權內部進行了一分為二，將所有權分為支配權與使用權。我在課堂上向北大研究生們指出，這是繼洛克以來，幾百年來產權理論最大的創新突破，它恢復了古代羅馬法的傳統，但不是復古，是在比工業傳統產權制度（所謂現代企業制度）更高的歷史階段上的螺旋式上升。

分享型經濟的生產力基礎

我認為，云計算是分享型經濟的生產力基礎。因為SaaS的經濟本質就是支配權與使用權的分離，即軟件免費，服務收費。換句話說，就是在支配權（ownership）上免費，但在使用權（access）上收費。云計算中的按使用收費，就是按使用權收費的意思。

互聯網中的蘋果商店模式，就是典型的支配權與使用權分離的“access over ownership”產權模式，其中平臺與工具免費，但按使用付費（即按開發者使用平臺與工具賺錢的效果向蘋果三七分成付費，使用沒效果就不付費）。

傳統電信專家顯然混淆了access 和ownership這兩個不同概念。騰訊一再說微信基礎業務不收費，這里的基礎業務，指的只能是ownership（即所有權中的支配權），而不包括access（所有權中的使用權，通過APP體現）。CT專家做夢也沒有想到產權制度還會出現創新，所有權還可能在新模式下，分成兩半，一半免費，一半收費。所以他們說的經濟規律，只是傳統經濟規律，而根本不是互聯網的經濟規律。對IT生產力缺乏深入理解，使這些CT專家站在創新的反面。

所有權二分的法理淵源

在課堂上，我從農業時代的古羅馬法產權體系、工業時代大陸法系產權體系與信息時代的“分享型經濟”產權體系三大產權理論的比較中，指出如下規律：

古羅馬法產權體系采取支配權與使用權兩權分離（非常像蘋果模式和騰訊微信模式），而德法產權體系將支配權與使用權合一（我分別分析了從中世紀到洛克、康德的觀念演化過程），到21世紀又復歸支配權與使用權的分離，這三段正好與農業社會、工業社會、信息社會在時間上吻合。我認為這不是偶然的。

所有權中的兩權是分還是合，規律在于與排他性直接相關。在農業時代，古羅馬的支配權沒有排他性，因此才會出現《訴訟法法典》中的奇怪規定，請求占有之訴（按：使用權之訴）和確認所有之訴（按：支配權之訴）永遠不得同時提起。在工業時代，之所以將兩權合一統稱所有權，起于原來只強調占有的日耳曼法后來加入了排他性這個“私貨”，排他性是工業化時代物質資本的特征，因為有排他性，支配權與使用權分離不分離，對傳統經濟來說沒有意義。在信息時代，情況完全不同了，由于信息、網絡在技術上不具有排他性，可零成本復制，在大陸法系下完全沒有意義的兩權分離，忽然變成至關重要起來。如果蘋果采取兩權合一的產權制度，員工APP百分之百歸它，差點破產；相反他采用兩權分離，70萬開發者，賺錢的30%給他，他賺了近6000億美元。蘋果平臺與開發工具免費完全是經濟規律在決定。說免費了就不符合經濟規律，就不可持續發展，完全是一派胡言。

排他性又為什么成為產權變革的決定因素呢？我拿工業時代的租房與分享型經濟中的以租代買（即Eilene Zimmerman所說的權衡：Rent or own？）進行了比較。租房雖然也是將支配權與使用權分開，但沒有太大意義在于，房子到了使用時，只能排他地使用一次。而阿里巴巴將平臺免費提供后，可以象孫悟空吹汗毛那樣零成本無窮復制網店，供店主使用，相當于把房子反復租給無窮多的人，但互不排他。這就是工業革命與信息革命的本質區別，也是工業經濟規律與信息經濟規律的不同所在。

所有權二分的現實影響

所有權內部支配權與使用權二分，前者免費，后者收費。是繼工業革命以來，人類最偉大的一場產權革命，它完全把現代企業制度，貶成了“不現代”企業制度。

Sara Horowitz說分享型經濟是一場“靜悄悄的革命”一點也沒錯。“靜悄悄”到了這種程度：互聯網企業靠免費分享已經發完大財，CT專家還渾然不覺，還在憂心仲仲地擔心互聯網企業賺不了錢。悶頭賺大錢的互聯網企業則一個個在那里捂著嘴壞笑，這就是現實。這也不怪CT專家，分享型經濟的“保密”工作做得實在太好了，“靜悄悄”到了除了全球的產權理論專家毫無察覺外，從IT精英到農民工全都知道了，包括滿山遍野的小男生、小女生全都在實踐了。理論脫離實踐到了這種程度，斯復何言。

現在隨處可見的虛擬企業與商業生態系統，就是支配權與使用權二分的成熟實踐。企業與外部環境（無論是產業集群、供應鏈還是價值網絡）界限開始模糊，就模糊在兩權上。從支配權看產權是合的，眾多企業象一個產權單位的，因為分享財產；但從使用權看產權又是分的，因為各是各的，分別結帳。以往二權合一時，企業不會與外人分享資源。現在發現支配權免費分享，可以從使用權上賺回來，因此虛擬企業本質上是產權統分雙層結構。我們可以理解馬云說的，他整天為中小企業做好事，不是學雷鋒，也不是搞慈善，就是正常商業。意思是，阿里巴巴將平臺的支配權免費分享給中小企業，但可以從使用權上賺回來。所以誰也不欠誰的。

一個由支配權與使用權分離的產權制度驅動的世界，是一個財富的歸屬與利用相統一的世界，是一個人人為人人免費做好事，但誰在服務上也不吃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