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爾巴諾夫與蘇聯轟動一時的“駙馬案”

劉振修

20世紀90年代初，蘇聯的解體令世人瞠目結舌。探究蘇共亡黨的原因，眾說紛紜：“斯大林體制僵化說”“歷史積弊說”“西方和平演變說”……莫衷一是。

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蘇聯黨和政府自身腐敗嚴重，卻沒有得到有效遏制，這應該是蘇共分裂和蘇聯解體的最重要的原因。透視蘇聯轟動一時的“駙馬案”，不難窺出蘇共政治腐敗之一斑。

駙馬的發跡

1988年12月30日，莫斯科最高法院軍事審判庭外面，軍警林立，戒備森嚴，審判庭內氣氛肅穆，鴉雀無聲。被告席上，一個背部微駝、呆若木雞的人在等待審判。這個人就是勃列日涅夫的“駙馬”、蘇聯內務部第一副部長尤里·米哈伊羅維奇·丘爾巴諾夫。

丘爾巴諾夫1936年出生于莫斯科。其父是莫斯科某區黨委書記，母親是家庭婦女。丘爾巴諾夫在技術學校畢業后，進了一家飛機工廠當技術工人。在廠里他表現不錯，當過小組長和車間團支部書記。后來參軍，1961年到蘇聯內務部任上尉。1964年，丘爾巴諾夫從莫斯科大學哲學系函授班畢業，文憑到手后就與妻子離了婚，并轉到莫斯科團市委任督導員，不久又調到蘇維埃團中央宣傳處當處長。1970年后重返內務部。

丘爾巴諾夫身材魁偉，儀表堂堂，平時總是西裝革履，走起路來氣宇軒昂。他聰明，有眼力，辦事機敏，很快就被有關領導看中，挑選他擔任勃列日涅夫千金加琳娜的警衛。

加琳娜雖不漂亮，卻是赫赫有名的風流女郎。她曾與一個馬戲團經理結婚，不久離異。接著又與莫斯科大劇院的一名舞蹈家廝混，后來雖成為合法夫妻，但又匆匆分手。在莫斯科，有關加琳娜的緋聞沸沸揚揚，身為蘇共中央總書記的勃列日涅夫為此深感難堪，但又拿自己的女兒沒辦法。自從丘爾巴諾夫來到加琳娜身邊后，這位任性的公主才逐漸收斂。善于察言觀色阿諛奉承的丘爾巴諾夫侍候在加琳娜左右，形影不離，關懷備至，把比自己年長九歲的加琳娜哄得團團轉。加琳娜不久便墮入丘爾巴諾夫精心編織的情網。

勃列日涅夫知道女兒的事后，從心底里感到高興，暗暗希望女兒早日重組家庭。他通過自己的老朋友、內務部部長謝羅科夫調查未來女婿的出身和表現，調查結果符合他的要求。1971年，四十四歲的加琳娜下嫁三十五歲的丘爾巴諾夫。婚禮在位于莫斯科郊外的勃列日涅夫闊綽的鄉間別墅里舉行。勃列日涅夫把捷克斯洛伐克領導人送給他的一輛“施科達”牌小轎車送給女婿作為禮物，又吩咐下屬為這對新人在莫斯科市中心的政府公寓內安排了一套有四個大房間的高級住宅。

丘爾巴諾夫成了總書記的女婿后，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他把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花在岳父岳母身上：陪他們散步、聊天、旅行等，使盡渾身解數，處處伺候周到。久而久之，年邁的勃列日涅夫喜愛女婿勝過喜愛自己的女兒，丘爾巴諾夫離開一會兒他就覺得不適應。

背靠大樹好乘涼

勃列日涅夫當然更關心的是女婿的前途。他親自出馬向內務部部長謝羅科夫建議，提拔女婿擔任蘇聯內務部主管人事的副部長。這可難壞了謝羅科夫，他很清楚，丘爾巴諾夫只拿過一張函授畢業文憑，在內務部充其量是個“七品芝麻官”，本事也沒多大。遵照勃列日涅夫的意思辦吧，怕別人說三道四；不辦吧，總書記的旨意怎好違背？幾番思索后，他硬著頭皮去向總書記面陳利害，反復說明不宜操之過急，并允諾丘爾巴諾夫的前途包在他身上了。

勃列日涅夫此次建議雖沒能如愿以償，但丘爾巴諾夫卻在短短幾年內連升了數級，當上了內衛部內務軍政治部副主任，后擢升為主任。1977年丘爾巴諾夫被任命為內務部副部長，1979年又晉升為第一副部長。1981年10月，四十五歲的丘爾巴諾夫成為蘇聯軍警中為數不多的中將，后又被授為上將。在1976年的蘇共二十五大上，他又被選為蘇共中央候補委員，同時兼任中央監察委員會委員。

在沽名釣譽方面，丘爾巴諾夫堪稱登峰造極——在不到十年的時間里，他獲得過二十枚外國的和十九枚國內的各種勛章和獎章。他去了幾天阿富汗，便得到紅旗戰斗勛章。1980年在莫斯科舉行奧運會時，內務部一批干警因治安有功而獲得國家獎金，丘爾巴諾夫僅在貴賓席上坐了一會兒，竟名列獲獎者榜首，而親自負責這項工作的另一名副部長卻屈居其后。

丘爾巴諾夫仰仗著岳父，官階越升越高，野心也越來越大。他無所顧忌，目空一切，對那些稍有不恭的人，他的態度毫不含糊——打倒在地，永不許翻身。

1976年，內務部政治思想教育工作局局長查祖林少將主持編寫了一本有關內務部政治思想工作的小冊子，成書后，各方面反響不錯，都認為切中了內務部的要害。于是，查祖林又對書中某些內容作了修改，準備出版發行。可是此書遲遲得不到出版。究其原因，是查祖林在冊子中對內務部作風松散、歪風盛行以及丘爾巴諾夫的某些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引起丘爾巴諾夫的不滿。1979年11月，查祖林接到內務部解除他職務的通知。查祖林對此早有預料，但不退卻。他向蘇共中央提出申訴，黨中央聽完他的申訴告訴他，內務部解除職務命令無效，讓他回去安心工作。幾個月后，查祖林又接到解除他職務的通知，當他去找丘爾巴諾夫時，丘爾巴諾夫說：“你還去中央告狀嗎？去告好了！中央信任我，不信任你。”此話果然得到印證，這次黨中央再也沒有人為查祖林說話了。查祖林被解除了職務，還連降數級。

“二夫”斗法

在遭丘爾巴諾夫迫害的所有人當中，最慘的要數主持內務部科學院工作的克雷洛夫了。1967年春，正在軍事學院攻讀博士學位的克雷洛夫中校被推薦給內務部部長謝羅科夫當助手。部長對他的革新計劃大加贊揚。在部長的鼎力支持下，克雷洛夫得以在內務部進行一系列改革。

正當克雷洛夫一步一步推行他的革新計劃時，丘爾巴諾夫出現了。這“二夫”相互拆臺，斗起法來。這時的“駙馬爺”官運亨通，青云直上，幾年的時間，就由一名上尉晉升到中將，坐上了內務部第二把交椅。可是，克雷洛夫從來不買他的賬，還常常與他頂牛，有時甚至在內務部辦公會議上與之展開激烈的交鋒。丘爾巴諾夫為此懷恨在心，決定除掉克雷洛夫。再者，丘爾巴諾夫并不滿足于“老二”的位置，想取謝羅科夫而代之，而眼前的克雷洛夫是部長職位的潛在競爭者。

丘爾巴諾夫暗算著克雷洛夫，克雷洛夫卻在努力工作。漸漸地克雷洛夫發現他的后盾靠不住了——謝羅科夫部長因為顧忌“駙馬爺”的面子，不再大加贊揚克雷洛夫了，因為他很清楚，盡管他與總書記私交甚篤，但畢竟是外姓旁人，比不上總書記的女婿，一旦沖突起來，結果可想而知。

在這場力量懸殊的斗爭中，克雷洛夫失敗了。不久他被解職，調到幾年前他倡議成立的內務部科學院擔任院長。作為多年辛苦工作的回報，他被晉升為中將。克雷洛夫就任新職后，繼續同丘爾巴諾夫作斗爭。報復心切的丘爾巴諾夫終于下毒手了——1979年年初，他親自組織率領一個七人工作委員會到科學院檢查工作，很快“發現”了一系列應由克雷洛夫承擔的“經濟問題”。丘爾巴諾夫當面向克雷洛夫提出兩種選擇：要么離開內務部，要么到法庭接受審判。在這緊要關頭，克雷洛夫求助于謝羅科夫部長，但被謝羅科夫拒絕。1979年4月19日，克雷洛夫被迫退役。翌日，這位年輕有為的將軍倒在自己的槍口之下。

駙馬的煉金術

丘爾巴諾夫不但驕橫狂妄，而且貪婪無度。莫斯科克里姆林宮華麗的宴會上，他是常客，幾乎一場不落。在迎送外國貴賓的儀式上，也常看到他的身影。然而，最使丘爾巴諾夫感興趣的莫過于到各地去“視察”，每次“視察”他都會受到國家元首般的接待。這位全蘇反酗酒運動委員會主席“視察”到哪里就喝到哪里，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是常有的事。

每次“視察”活動對這位“駙馬爺”來說當然要有酒，但比酒更具有誘惑力的是地方官員私下塞給他的成沓成沓的盧布。據歷時五年調查獲得的材料表明，丘爾巴諾夫在20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總共收受賄賂折合一百一十萬美元，是一名普通蘇聯工人二百七十年的工資。此外，他還收過高級地毯、精致茶具、文物珠寶等貴重禮物。

丘爾巴諾夫“來者不拒”并非囊中羞澀，他是在做把權勢、特殊身份和地位轉化為金錢的“實驗”。一次，他到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布哈拉州“檢查”救災工作，在州委書記卡里莫夫陪同下來到加茲利鎮的一家商店里，周圍的人雖然不認識他，但都肯定他是個大官，便向他抱怨商品短缺。事后，他面向卡里莫夫，從牙縫里吐出“我要向中央報告這個嚴重問題”幾個字。就這么一句話，嚇得州委書記體似篩糠。州委書記當晚備宴，悄悄塞給丘爾巴諾夫一萬盧布，直到這時丘爾巴諾夫才露出笑臉。就這樣，丘爾巴諾夫每到一地都要施展這種權勢化金錢的“煉金術”。每次“出巡”回來清理行裝時，提包里衣兜里到處都是錢。這些錢是誰送的，送多少，他根本記不得，也數不清。隨著丘爾巴諾夫的腰包日漸豐厚，加琳娜身上的珠寶也日漸耀目，各種首飾花樣不斷翻新。

丘爾巴諾夫有權了，有錢了，頓時覺得配給自己的那輛伏爾加牌轎車有失身份了。按規定，副部級干部只能配備伏爾加。1980年年初，他向部長訴說他已是內務部第一副部長，與其他小部的副部長不同，坐伏爾加“有些不太體面”，要求換一輛。部長說：“副部長只能配備伏爾加，國家規定不好違反。”他再求，部長還是沒敢答應。丘爾巴諾夫把臉一沉，不由分說抓起克里姆林宮的專線電話，直呼蘇聯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的名字：“阿列克謝·尼古拉耶維奇，能不能請您給我換輛海鷗牌轎車？我想這件事就不用驚動我岳父了吧！”他邊說邊故意提高嗓門，放慢說話頻率。第二天一早，一輛烏黑锃亮的海鷗牌轎車開到了他的門前，車內裝有衛星電臺和直通克里姆林宮的車載電話。

“駙馬爺”想要的別人不敢不給，但有時他不免也要給比他位高權重的人送禮。1980年11月13日是內務部部長謝羅科夫的七十大壽，和內務部的許多人一樣，丘爾巴諾夫也打算借此機會，給謝羅科夫“意思意思”。但這筆錢從哪里來呢？丘爾巴諾夫腦子一轉，假借給捷克斯洛伐克領導人送禮之名購買了一塊金表，第二天，他將這塊價值四千盧布的金表戴到了謝羅科夫的手腕上——當然，這四千盧布是記在了贈送外國貴賓禮品的賬單上。

漫長的審理

正當丘爾巴諾夫平步青云，駕著海鷗牌轎車得意洋洋地在大街上疾馳時，他的老岳父勃列日涅夫去世了，新上任的蘇共中央總書記安德羅波夫一就職就著手調查“駙馬爺”的受賄問題。1983年，丘爾巴諾夫被解除了內務部第一副部長職務，改任內務部內衛軍政治部主任。謝羅科夫也很快被中央除名，后又被取消大將軍銜。謝羅科夫自知罪孽深重，1984年12月，他身著掛滿勛章和獎章的將軍制服，用槍口對準自己的頭部扣動了扳機。

1984年2月，決心追查“駙馬案”的安德羅波夫總書記病逝了，勃列日涅夫親自栽培的契爾年科當上了總書記后，對老上級女婿的受賄問題遲遲不作處理。這段時間，丘爾巴諾夫逍遙法外。1985年3月，契爾年科病逝，戈爾巴喬夫當選為蘇共中央總書記。戈爾巴喬夫雖是勃列日涅夫在世時進入中央書記處的，但在改革浪潮沖擊下，他顧不得那位前任總書記的面子了。1986年9月，丘爾巴諾夫被拘留審查，次年1月被依法逮捕。

1988年9月5日，丘爾巴諾夫被押上了被告席。10點整，在蘇聯最高法院軍事審判席上，首席法官宣布：“現在開庭審理尤里·米哈伊洛維奇·丘爾巴諾夫貪污受賄、濫用職權的罪行。”此時的丘爾巴諾夫不失往日驕矜，高昂著頭。但當他回答法官的提問時，顯得有氣無力，聽眾屏息靜氣，才勉強聽清他的回答：“我是俄羅斯人，曾經是蘇共黨員。”在驗明身份后，法官開始宣讀經過五年調查整理而成的起訴書。起訴書有一百一十卷、一千五百頁，上有證人五百零一人，這些材料詳細記錄了這位曾權傾蘇聯的“駙馬爺”的發跡與沒落的歷史。1988年12月30日，蘇聯最高法院軍事審判庭以貪污罪、濫用職權罪判處丘爾巴諾夫有期徒刑十二年，并沒收其全部財產。

轟動蘇聯的“駙馬案”只是當時蘇共高層干部腐敗現象的冰山一角，漫長的案件審理拖了五年才告完結。三年后，蘇共亡黨，被自己的人民拋棄，蘇聯這座社會主義聯邦大廈轟然倒塌。

（責任編輯/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