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

人民論壇問卷調查中心“中國人當前焦慮狀況調查”結果顯示,80.1%的人經常使用“煩躁”、“壓力山大”、“郁悶”、“糾結”來表達心情;74.5%的受訪者認為身邊70%以上的人會不定期出現焦慮狀況;88.9%的人贊同“全民焦慮癥”已成當下中國的社會病。這個調查清晰地呈現了當下社會公眾的焦慮困境。
全民在焦慮什么
從經濟學視角看,焦慮作為一個社會問題,究其背后的原因,在于個體對未來的不確定性。不確定性是指人們對未來可能發生的事件和結果不知道或不完全知道,或者雖然知道可能發生的多種事件和結果,但是不知道或不確切知道其發生的時間和概率。
中國社會急速的轉型、變革,意味著社會整體利益結構的調整,大批社會成員、社會群體的社會位置和經濟位置重新洗牌。現代社會意味著要面臨著空前的社會風險,人們覺得無章可循,不確定性因素增加,這使得社會成員產生一種對人生、前景的不確定感,心里不踏實。對于未來不可預期,自然就會形成全民焦慮現象。
簡單來看,人們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可分為收入的不確定性和支出的不確定性。
改革開放以來,在打破“大鍋飯”,釋放勞動者生產力的積極影響下,國民經濟有了飛躍式的增長,但同時也讓勞動者失去了原有體制下的安全感,進而對未來充滿迷茫。宏觀國際環境的變化、經濟周期的起伏,微觀企業的經營好壞、甚至老板個人的偏好,都對個體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畢業即失業,是很多大學生面臨的現實問題。對未來收入來源的不確定性,不僅是大學生個人的焦慮,也增加了其背后整個家庭的焦慮。
此外,收入的不確定性還來源于工資的增長與CPI上漲的關系。當CPI高于工資上漲幅度時,我們的實際購買能力是下降的,因此物價水平的上漲會引起我們對未來收入不確定性的感受,進而預防性動機增強,才會有錢不敢花。可當利率水平又跑不過CPI的時候,錢放在銀行也是越來越貶值。手中的錢花也不是,不花也不是,收入的不確定性使得民眾進退兩難,焦慮不已。
而支出方面的不確定性更多。居高不下的房價已經成為了國人的夢魘。房價在國家的調控中如桀驁的野馬,越調越高。未買房的盼降價,買了房的盼升值,每一次政策的波動,都牽扯動國人敏感的神經。在喧囂聲中,無奈的是普通的基層勞動者,現在買不起、以后更買不起的預期,使得他們只能被動接受現狀,居無定所,怎能不焦慮?
獨生子女政策下的教育也是如此。從“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一語成名之后,孩子的教育問題就成了一個家庭的重中之重。優質教育資源的稀缺性、壟斷性讓人們對重點學校趨之若鶩。學區內住房價格的暴漲、從孩子出生就要到幼兒園排隊報名以及跨區域就讀的借讀費、贊助費等等,使得家長無所適從。
隨著中國步入老齡化社會,養老也日漸成為一個社會問題,在政府的努力下,中國已極大地擴大了社會保障的范圍,但仍游離在社保系統之外的老人大有人在,且社保退休工資大部分僅為員工在職時平均工資的三分之一。歷史原因形成的社保基金黑洞不僅未縮小,而且還在慢慢變大。在未富先老的情況下,如何安度晚年,就成了每一個老百姓的擔憂。
如果說以上問題仍然是大范圍可預期,或者說可以通過其他途徑規避,而生老病死則是不能被回避的風險。人民論壇焦慮度調查中,“看不起病,養不起老”位居公眾最焦慮的個人問題之首,現實中多少人因病返貧,因病破家,的確讓民眾對未來的生活看不清、摸不透。
加上完全不能被個人所掌控的食品安全問題、環境安全問題、財產安全問題,全民焦慮也就成為了一種自然結果。這些問題直接地影響到民眾的生存狀態,影響到民眾對自己未來美好生活的期盼。缺少對未來穩定的預期,讓每個身處其中的人迷茫、心情焦慮,并最終導致不幸福。
如何提升全民幸福感
“全民焦慮”下的社會,必然是一個高風險的社會。焦灼不安,對未來缺乏樂觀預期,公眾缺少安全感、幸福感;階層分化、固化、對立、仇視,人人自危,直接動搖社會和諧乃至穩定的根基。因此削平不確定性,提高全民的幸福感是現階段亟待解決的大問題。總體來說,可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嘗試:
第一,放慢步伐,從追求經濟“量”的增長,轉變到追求經濟“質”的提高上來。
民眾的幸福就是國家經濟增長的“量”與“質”,“量”可用“GDP”(國內生產總值)反映,而“質”可以用“GNH”(國民幸福指數)反映。“幸福經濟學”奠基人伊斯特林的話一語中的:沒有經濟增長很難有幸福,但有了經濟增長也不一定有幸福。這句話指出了經濟手段對提升國民幸福感的階段性約束特點。經濟短缺時,經濟的增“量”很重要,而當經濟水平發展到一定階段時,經濟的提“質”可能就更重要了。
時至今日,仍有很多人往往只看到大項目帶來的經濟效益,卻忽視了項目有可能對當地環境和群眾生活帶來的負面影響。中國取得巨大經濟成就的同時,也付出了巨大的環境成本、資源成本和社會成本。拼勞動、拼環境、拼資源,低消費、高消耗、惡環境,這些顯然都會給民眾幸福提升帶來明顯負效應。
在未來的“質量經濟”發展中,新思維的建立很重要。GDP代表的是新創造的全部財富,而不是國民所擁有的財富,更不管財富的質量。“政府主導”型經濟增長需及時轉向“全民參與”型經濟增長,只有民眾自己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樣的經濟增長。此外,要關注經濟增長的“入”,更要關注經濟增長的“出”,在努力促進經濟總量增長的同時,也要關注經濟成果的分享。
第二,政府要主動從與民爭利的經濟建設中退出來,改變目前的地方政府公司型治理結構,調整政府與市場、政府與社會的關系,政府干自己該干的,并干好自己該干的。
小政府才會導致大市場,而大政府必然導致小市場。政府管得越少,經濟發展反而可能越好,稅費水平越低,稅基發展越快。這不是一種理論闡發,而是一種實踐的總結。信任市場,信任市場參與者,尊重市場規律和市場的首創精神,對市場保持一份敬畏,政府和市場各司其職,協調發展。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其結果往往可能“有好心,卻辦壞事”。
第三,努力做好教育、醫療、社保、養老等公共服務的全覆蓋,著力平滑民眾對未來的不確定性。
歐美國家財政支出中直接用于社會保障和醫療等老百姓福利性支出的比例一般占到60%-70%,而我國這一比例還不足30%。十八大報告提出,“提高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兼顧效率和公平,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近年來,政府不斷加大對百姓關注的民生問題的投入,相信隨著改革的進一步深入,必將能有效降低民眾對未來就業、房價、教育、醫療、養老等領域的不確定性預期。只要我們正視“全民焦慮”,以有質量的經濟增長紓緩、撫慰公眾積壓已久的焦慮情感,每個人都擁有希望,全民焦慮癥就會消于無形,我們才能擁有真正中國夢。
(作者為北京科技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前國資委研究中心宏觀戰略部部長,中國經濟學獎專家委員會委員;北京科技大學博士張娜對本文亦有貢獻)
責編/張瀟爽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