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孝順兒媳的支出和收益

琴臺

周末，一家三口循例去婆婆那里聚餐，一進門，顏青和唐初年都愣住了。上個禮拜還四壁雪白的客廳，相隔六天，全然換了樣子。灰色團花的壁紙，好像流動的風景，鋪滿了整個房間。婆婆傴僂著腰立在沙發一側，笑嘻嘻享受著兒子兒媳的震驚，看那得意的樣子，應該是等著他們表揚呢。

“這得多少錢！”這是顏青的第一句話。

喜不自勝的婆婆壓根沒有聽出兒媳的弦外之音，還興沖沖地報賬呢：“一卷壁紙260塊，整個客廳，一共用了7卷，賣壁紙的給打了個折，1600塊，我這個月的工資正好夠。”

1600塊，顏青的心就像被誰狠狠抻了一下，那個瞬間她想起為了還房貸，自己和唐初年吃了大半個月的咸蘿卜條的苦日子，不僅悲從中來。婆婆可真奢侈啊，一出手就是一個月的工資，她難道不知道，這套房子的房貸已經成為壓在兒子兒媳身上的一座大山了！

顏青狠狠擰了一把唐初年，這個時候，他這個當兒子的是不是該說句什么？

讓人生氣的是，唐初年雖然也是滿臉的不高興，但憋了半天還是屁都沒放一個。

實在受不了滿墻壁紙帶來的壓抑，顏青扭頭進廚房，打開的冰箱里空空如也。婆婆探頭進來：“顏青吶，媽這個月工資都買了壁紙，家里斷肉好幾天了，要不今天咱就吃素餡兒的餃子？”

素來嗜肉如命的孫子一聽奶奶說要包素餡餃子，立刻叫起來：我不吃素餡兒的，我要吃豬肉大蔥餃子。

為了無關緊要的壁紙，婆婆竟然連每周一次的肉餃子都要斷掉，她老人家可真行。借口教訓哭鬧的兒子，顏青推搡著孩子摔門而去。沒走出多遠，唐初年從后面趕上來：你這是干啥啊。

顏青忍無可忍：我要你自己說，自從買了這套房子，你媽出了多少幺蛾子！

唐初年尷尬地垂下頭，這套房子媽媽住進去三個月，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折騰一回。剛開始，只是換個茶幾添個換鞋凳啥的，從上個月開始，折騰的力度加大，竟然將所有的燈全部換了一遍。現在，招呼都不打，又擅自將房間里貼滿壁紙。

顏青氣得臉都白了：她到底什么意思？嫌裝修的不夠檔次，還是錢太多沒地花燒的？

唐初年搔搔頭，無以應對。顏青的憤怒，他真是發自內心的理解。如果這套房子是老媽自己買的，她愿意怎樣收拾那是她的自由，可事實上呢，這套房子的房主是顏青。換言之，婆婆只是在兒媳婦的房中借住。

一個臨時房客，怎么可以這么彪悍地擺出一副主人翁的pose。

“惹急了我，索性將房子賣掉，看她還如何得瑟！”顏青甩出這句話，撇下唐初年，氣哼哼踢開了家門。

回到家，顏青別扭勁還過不去——早知道婆婆這樣，當初真不該成全她。

一年前，公公去世，婆婆從老家搬到城里，沒錢買房子，于是在小兒子唐初年和大兒子唐大年家輪流住。

婆媳是天敵，自從和婆婆住到一個屋檐下，顏青徹底領教了這句話的精髓。好好的三口之家，突然多出另外一個人，即便婆婆不言不語不挑不剔，顏青都感覺別扭，更何況，婆婆還非常“事兒”，今天嫌做的飯不好吃，明天又碎碎念窗簾的顏色太素凈，甚至梳妝臺上隨便擺一個花瓶，她老人家都能提出意見——是不是擺的角度不那么協調啊。

之前唐初年說他媽毛病多，顏青還不太相信，現在一切得到了驗證，她的心一下子沉到深淵里。

婆婆讓顏青郁悶，大哥大嫂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年十二個月，一三五月住小兒子這里，二四六月移駕大兒子那里。雖然一個月只有三十天，可從大嫂越來越沉的臉色，顏青完全看得出，他們有多么的度日如年。

輪流了半年，大哥來找唐初年，白天大家都去上班，留下老太太一人在家實在有點不放心：“聽說老人院環境挺不錯，咱媽又有工資，實在不行咱們送她那里去看看？”

大哥話音落地，唐初年愣住了，顏青也愣住了，大哥的意思是，將婆婆推給老人院？

沒等她們表態，婆婆從里屋躥了出來，收拾小包袱就要回老家。她素來將自己的養老大計放到兒子身上，現在聽說要去養老院，一下子惱了。

顏青和唐初年趕緊攔著，雖然他們也覺得跟老人住在一起別扭，但說到送養老院還真有點接受不了。顏青一個同事的爸爸曾經住過養老院，雖然一日三餐有保證，但老人心中被拋棄的失落感非常嚴重。前不久，老頭悄沒聲地離開養老院，到現在好幾個月了，還是一點音訊都沒有。

如果婆婆有朝一日也這樣，顏青覺得，自己和唐初年還真過不去。

不去養老院，以婆婆的性格，只會越來越招人煩，怎么辦？東想西想，唐初年長嘆一聲：“最好的辦法就是再給老媽買套房子讓她單過，隔三岔五輪流過去看望下，什么矛盾都沒了。”

再給婆婆買套房子？顏青腦子里靈光一閃，這個主意還真不錯。如果分開過，老的不挑剔小的，小的也不別扭老的，絕對皆大歡喜。

“可是，咱哪里有錢！”唐初年很沮喪，顏青眉頭挑挑，想起家里那張十萬元的定期存單。大哥結婚時間長，積蓄一定也不少，兩家湊湊，買套小面積的房子應該不成問題。

顏青這么一說，唐初年一下來了精神，立即跑去找大哥商量，誰知，話剛出口就被一口回絕。

大哥的算盤顏青明白，現在物價瘋漲，根本不是置業的好時機。但是，顏青認為，賬不能這么算，讓婆婆單過，能為兩家省多少心，就沖這，即便房子將來沒的賺，也值。

可是，大哥不支持，買房的計劃只能擱淺。就在顏青心灰意冷的時候，聽到風聲的婆婆偷偷拉攏她：“如果你們愿意買房，我可以拿出3萬塊，至于將來還房貸，我如果有余錢，也會幫襯。”

顏青的小算盤一打，再次動心了。婆婆的體己貢獻出來，還能幫著還房貸，如果真這樣，幫助婆婆的同時，自己也還能受益。

就這樣，顏青拿出所有家底，又貸了十幾萬，買下了婆婆如今住的這套房子。

為了不讓大哥誤會，她將婆婆那3萬元全部用來搞了裝修：小兒子已經主動倒貼了房子，老太太自己出個裝修錢，很正常。

讓顏青沒想到的是，她盡心竭力收拾的房子，婆婆并不滿意。雖然嘴上沒說什么，可看看她住進去的這些瘋狂行徑，多讓人寒心吶。

如果婆婆很有錢，顏青不會說什么，但現在，她是拿當初答應幫襯兒子兒媳還房貸的錢可著勁地折騰，顏青能沒意見嘛。現在租金多貴啊，樓下那套房子，面積和她家一樣大，一年租金1.2萬。如果婆婆再活十年，顏青豈不就白白損失12萬的租金。

12萬吶，她和唐初年得攢多少年才省出這么多錢。

當然，顏青沒有刻薄到要求婆婆每年也給自己一萬二，但幾千塊總可以吧。老太太每月工資1600元，除了吃喝用度，怎么不能省下幾百。當初，顏青也是因為這樣的小算盤才堅定了買房的心，但現在，看婆婆那陣勢，哪里有半點幫襯兒子的意思。

越想越氣，正百爪撓心著，好友阿麗來了。

聽完顏青的控訴，阿麗笑了：“這么說，你還真像是做個虧本買賣。”

顏青耷拉著臉子，悔的腸子都青了。

“不過，我還是覺得，這樁貌似虧本的買賣里，你其實是最大的贏家。”阿麗話音沒落地，顏青跳了起來，她虧成這樣，還贏家？！

“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阿麗摁下顏青：“夫妻之間的恩愛多少錢能買來？一個人的孝順口碑多少錢能買來？還有，一份輕松愉悅的好心情多少錢能買來？”

顏青眨巴眨巴眼睛，這，這些都不是錢能買到的好不好。

“要我說，這些東西，如今你都買到了，代價就是，那套房子。不，確切一點說，是那套房子的租金，也就是說，你每年只需要拿出1.2萬，就可以買到別人眼中的無價寶。”

顏青看看阿麗，再瞅瞅老公，心頭的糾結突然就舒展開了。

原來，賬也可以這樣算啊。想想婆婆搬走之后自己的生活，確實改變好多。先是唐初年，因為感激老婆的深明大義，他對她比之前更體貼愛護了許多。而親朋好友那里，不用顏青自夸，人人都看得見他們兩口子的付出，無論當面還是背后，大家都給她這個兒媳豎大拇哥。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再也不用和婆婆同處一室，三口之間重新恢復溫馨愜意，這真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幸福感。

領悟到這些，顏青忽然有點羞愧自己剛剛的惱怒了，她向來自詡自己不是小市民，怎么眼光突然就這么短淺了呢。

那套房子，即便由著婆婆折騰，又能怎樣呢。顏青決定，以后再也不干涉老太太了。

事實上，婆婆的新鮮勁過去后，她自己很快主動消停下來。本來顏青已經不對她的幫襯報什么希望，可春節前，老太太還是塞給了她一張卡：“這是2000塊，你拿著買件衣服吧。”

2000塊，不多，但因為出乎了顏青的意料，她還是蠻高興。

自從阿麗給她算了那樣一筆賬，顏青有了一個頓悟，所謂幸福感，很多時候就是換個角度的事兒。就像這2000塊錢，如果執念在房貸幫襯上，也許會嫌少。但如果放大到婆婆對她的體恤上，顏青鼻頭一酸，竟然有點小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