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社區、社會及個人

摘要：“社區”是一個溫暖褒義的詞語，它常常被市民、社會工作者和政客引用。相比而言，“社會”這一概念則顯得更加復雜，如詞語“上流社會”，其表達的意義便揭示了一些高貴獨特的意味。而“個人”或“個人主義”這兩個詞，則常常暗含自私的意思，并時常與“社會”相提并論，在當今社會備受質疑。本文旨在提議重建這三個術語間平衡及互相尊重的關系，并以此為出發點更加充分地理解人類的境況，挖掘人類的潛能。

關鍵詞：交流；社區；個人；社會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3）38-0154-05

“社區”是一個溫暖褒義的詞語，它常常被市民、社會工作者和政客引用，這一概念幾乎沒有任何貶義和缺陷。相比而言，“社會”這一概念則要復雜的多，一方面“社會”使人聯想到宏偉，一個非個人的層次；另一方面它又讓人聯想到高貴獨特的層次，如詞語“上流社會”，我們可以用更直觀的例子來說明，如“美國地理協會”。我們常拿“個人”這個詞與“社會”相提并論，從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個人”比“社會”更加受人質疑。而不久前“個人”這一概念一直是西方文明的驕傲，“個人主義”這一理念和價值觀更是被作為西方文明和其他人類文明相區別的標志。但當今世界，“個人”及“個人主義”這兩個概念似乎主要暗含自私的意味。本文旨在提議重建這三個術語之間的平衡和互相尊重。在筆者看來，伴隨這三者之間的不平衡和尊重的缺失，我們對人類福祉和自我實現的可能性的理解，將大大地被扭曲。由于試圖打破這三者之間的不平衡，筆者對它們的處理是不一樣的。筆者不會為“社區”這一概念大唱贊歌，相反則會著意看重這一概念的缺陷。對于“社會”、“個人”或“個人主義”而言，筆者將不會贅述它們的不足之處，而將眼光放在怎樣介紹它們在“社區”光環下鮮為人知的價值。

一、社區、交流及個體唯一性

由于社區中的成員互幫互助、廣泛合作，因此人們對“社區”都予以大力贊揚。“合作”預示著有效交流，這種交流把“社區”與“社會”這兩個概念區別開來。社會成員間往往沒有交流，或即使有交流也不是成功有效的交流。然而艾爾弗雷德？羅斯？懷特海德則認為，如果把成功有效的交流當作理想典范和物理世界而非人類社會或動植物世界，才是有效交流的實現場所。原子和分子、行星和太陽、星團中的星星之間的互相“理解”達到了最佳效果，因為它們之間沒有信息傳遞，即使有也會被誤解或是顛覆，機體結構越復雜，它們之間實現和諧交流就越困難，礦物質做得最好，植物次之，人類則做得最差。人類出現交流方面的不順暢問題，原因在于他們獨特的個性。人類的個性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體格特征，二是內在特征。無機體在大小、形狀和化學構成等方面存在差異，但是它們在內在世界方面卻不能進一步劃分。植物有內在世界嗎？盡管科學家會明確給出否定答案，但筆者可以猜出懷特海德等哲學家定會堅稱這個否定過于武斷，他們會認為答案是肯定的。植物是有內在世界的，只不過這種內在世界非常模糊并無限接近于零，毋庸置疑，動植物和人類一樣有由經驗所構成的內在世界。人類中每個個體都是獨特的，因為我們每次將同一群體中人的感官以范圍和敏感性為標準劃分時，總能發現其中的差別。正常視力的人可能在外圍視野的延展度、聚焦的清晰度及對色彩的敏感度方面有顯著差異，在聽力方面，所謂的正常人在聽辨聲音、變換頻率等方面也有明顯差別，導致一些音符能被部分人接收卻不能被另一些人接收；對話中的某單詞和短語能被一些人理解，卻不能被另一些人理解。人類其他的感官或主要的生理機能，如消化、性和大腦運轉等都遵循此規律。經人們測量大腦的每一個特征都有意想不到的差異，這說明盡管文化推動著同一性的發展，但每個人整理經驗和認知世界的方式仍是與眾不同的。獨特性是問題嗎？如果獨特性被認為是自信的源泉，那它確實是個問題。哪怕在小規模的以狩獵聚居的群體中，盡管平等是理想準則，但個體仍期望展示其獨特的品質或技能，以引人注目并獲得同伴們的尊重。但是獨特性也會將個體從整體中隔離開來，造成孤獨寂寞的感覺，甚至帶來絕望。因此從個人或群體來看，獨特性不受歡迎。因為人們堅信群體成員的差異性會造成合作根基的動搖，如果人類要建造一個共同世界，戰勝自然和其他的族群，合作是必須的。

二、對家族差異性的抑制

對于個性，人們常見的反應是對其進行抑制，另一種更加困難的反應則是在某些至今未被認可的情感和諒解的層面上，追尋共享的世界。在這種超越表層的一致而追求共性的過程中，個人大膽清晰地表述自己的想法，使深度交流成為可能。對等的關系就像兩個朋友在燒得噼啪作響的爐火旁促膝長談；不對等的關系正如貝多芬在彈奏鋼琴曲，而我和其他聽眾則在聆聽，這兩種交流都是現代社會的特征。在這里我們所指的“社會”是更加廣泛和寬松的人類聯合，而非民族或傳統意義上的群體。首先我們要想社區是由什么構成的，其基礎元素其實就是家長和孩子組成的基本家庭。現代社會把基本家庭當做作根本的社會單位已是慣例。在這之前，家庭是被無限放大的，它超越了父母和子嗣的關系，延展包括了各類血親或鄰居，甚至是由于授予名譽、爵號而獲得的非血親親屬。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延展？第一個原因是：在人類進入現代社會前，基本家庭作為一個社區群體由于人少力寡，不易實現自我保護，只有與鄰居聯合統一，才能構成一個足夠大的單元，并以此帶來經濟實力，從難以對付的大自然中獲取食物，同時也帶來政治實力以威懾敵人。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力量不僅存在于數量上，更體現于凝聚力中，只有單元成員們的所看、所想及目標相同時，數量才能真正帶來用處。由此我們可以推導出第二個原因，基本家庭成員存有明顯差異性，這造成人們交流困難，而這種困難又常常藏匿在家庭主宰的聲音之下（傳統情況下是父親的聲音）。上文所說的差異的“明顯性”，源自父親與母親在生理特征和機能上無可爭議的差別，而不僅是后天角色上的差別。至于兄弟姐妹，筆者認為如果隨機在街上或商場里挑出六個人，他們之間完全有可能在認知和行為方式方面，比起他們和在家族宅地經營生意的父母或孩子之間擁有更多的相同之處。如上所述，其他親屬或鄰居掩蓋了家庭內部的差異性。在延展的家庭中，孤立與潛在墮落的個體差異性被埋藏在群體或年代差異性之下。此外，每一代人就像每一種性別一樣，都有不同的角色扮演，這種角色可以被人為安排以服務于整體利益。家庭延展的另一個優點在于群體的擴大化能產生更大的力量，同時，個體獨特的需求和志向也被人們認可，因為凝聚不再意味著形式上的集合，而是一種寬松的互幫互助和互相欣賞的網狀結構。但人們的憂慮依然存在，因為人在生理或物質上有凝聚的需求，而一些實現凝聚的儀式（甚至包括定期的家庭聚餐）都已消失殆盡。社會中的長者抱怨這種家庭聯結的漸漸淡去，但他們忘了這正是力量增強帶來的結果，也忘了在人們互相認可對方獨特性的基礎上，一種新的聯結構建也是有可能的。每一個人正如藝術品，需要從適當的距離欣賞，又像能思維的動物一樣，需要成長的庇護所。

三、社區中差異性的抑制

延展家庭是所有社區的原型。在所有的社區中，用以維系凝聚力和鑒定身份的實踐基本上是類似的，而且這些實踐都是面對自然和應對人類競爭對手及敵人的需要。農業是人們面對自然時所共有的一種迫使自然生產糧食的活動，農夫們肩并肩和機器一起開墾田地、修建灌溉渠、種植莊稼、除草、收割。這種工作接近自然，可以被認為是自然。對于體能高度協調合作的需求將被個體差異產生的沖突所掩藏，筆者猜測這應是農夫們的經驗之談。但對旁觀者來說，他們在田間勞作的樣子如何呢？我們用發生在20世紀70年代學生們十分感興趣的一件事來回答。當印度尼西亞還是荷蘭的殖民地時，荷蘭人在本國受盡商場激戰和其他日常瑣事紛擾后來到爪哇島，在收稅之旅或旅游觀光中尋求釋放，全然忘了爪哇的人口密度超過了荷蘭。怎么會這樣？他們為何看不到無處不在的村莊和勞作的農夫？當然他們能看到這些，但對他們來說爪哇農夫不是象征著人群和爭斗，相反這些農夫代表著自然與和藹的大自然，正如一片片相似的樹木和森林。這些東西安撫著城市居住者的神經，而非讓他們感到疲憊，一個個相似的擠滿了正在勞作農民的印度尼西亞鄉村，也同樣安撫著荷蘭公民們的神經，而不是讓他們感到疲憊。政治將人們劃分為“我們”和“他們”，政治活動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加強“我們”意識，由此來反對“他們”或“其他”。一個非常重要的“其他”就是大自然，它與社會“其他”和群體同樣重要。為使自己相對于社會“其他”處于優勢地位，群體不僅需要人數上的力量，也需要凝聚力上的力量。在口頭交流中頻繁使用代詞“我們”，是一種確保凝聚力最有效率的方式。另一個廣泛使用的確保凝聚力的技巧就是劃分界限、柵欄和圍墻，甚至是意識上的界限，都會對擴大不同群體之間的差異性和增強同一群體內的共同性產生影響。第三個更加專業的技巧就是動物圖騰的運用。例如在北美大西洋附近地區，本地人在外貌和文化方面都很相似，他們通過把自己歸屬為魚或熊的宗族來擴大差異性，魚宗族和熊宗族之間是不會混淆的，因為據說其中的一個宗族成員早年禿頂，而另一個宗族的人則毛發旺盛。由不同文化方式衍生的群體差異，不僅加強了群體內部的團結，也促進了相互間的對話和交流。因為人們意識到他人與自己的不同之處，也許有值得學習、借鑒的地方，互利貿易就是這種交流產生的結果。然而對話和交流有時也會造成文化沖突和經濟上的不平等，由此發展為敵對狀態甚至是戰爭。在敵對狀態和戰爭中，食物、儀式及語言上的群體差異被夸大，因此在魚族和熊族之間，獾族和地鼠族之間，他們不再把對方當作同一種族的變種。實際上他們站在同一平面上，他們之間不存在人類和亞人類，道德崇高和道德敗壞間不可逾越的鴻溝。由于對外來者的敵意，在群體內部的任何不可調和的矛盾和爭斗都被置于次要位置。公共情感上升，所有人團結起來一致對外，“我”前所未有地被“我們”消化吸收，并由此產生驚人的、強有力的效果。士兵們團結一致，他們身著制服，步伐一致地前行，并時刻遵從長官的命令。在這種統一性中，他們壓制有可能招致錯誤的本性和個性。士兵的生活接近于低等社交動物眼中的共同理想，在這種長官與士兵之間嚴格的等級制度中，長官靠武力說話，士兵不容思考地執行命令。也許有人會說，這種構成類似于原子和分子之間的完美結合。

四、社會和人際關系

在這一點上，筆者已交換使用了詞語“社區”和“群體”。但是這兩個詞在情感上是有區別的。“社區”更加富有人情味，也更加獨特，而“群體”一詞則更加平淡，更加抽象。兩者的另外一個區別是“群體”的大小規格不定，而“社區”則常常讓人聯想到規模較小的組合。人們像鄰居一樣，像住在村莊或小鎮里一樣，互相親近地生活在一起。當然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并非僅在規模大小方面，盡管社區降低了個性的重要性，但生活在其中的人們之間的人際關系卻是和睦的。相比而言，雖然社會宣揚個人主義，聲稱每個人都與眾不同，因此需要注重個性，然而生活在其中的人們的人際關系卻是冷淡的、表面的。這是為什么？為了找到答案，我們要仔細審視人際關系的本性。社區中的人情味來源于社區對生活在其中人們的持續關心和愛護，人們不是因自身的獨特性和神秘性，而是因為在社區中被認可的位置和角色而被承認和照顧的，這些位置和角色可以詳細劃分為父母、領袖、女藥劑師、獵人、織工等，他們不因個體的獨特性而進行劃分。可以理解的是社區中成員的位置和角色是可以被替換的，在《約伯記》中可以找到一個殘酷的事實作為直接例證：上帝致死約伯的孩子們，并許諾給約伯另外幾個孩子，似乎人類只是像牛和羊一樣的牲口。現在我們回歸“社會”這一話題，“社會”被認為是一個冷淡且缺乏人情味的概念，但是這些特征并不一定暗示著冷漠，因為它可能是在大多數陌生人中傳遞禮儀和互助的一種最高效的方式。此外，盡管冷淡的人際關系在社會中占據著主導地位，但它卻并不會取代其他的關系模式，例如社會也允許甚至是鼓勵友誼的存在，這里所指的友誼不是同志之愛，同志之愛是朋友之間溫暖的感覺。我們所指的友誼是指平等個體之間的交流及內在和外在世界的共同建構，這種友誼以私人空間的存在為前提，因此它更容易產生于筆者所指的“社會”而不是“社區”之中。下面筆者將講述一件自己的事情，讓這些抽象的概念更加易懂。筆者在倫敦換乘地鐵去一個朋友家住一晚，以便第二天搭乘回美國的飛機。我站在很陡的自動扶梯上，手提兩個箱子，一個人經過時意外地碰了我一下，我往后一仰頭撞在一個升起的臺階鋒利的邊緣上。手扶電梯立即停止下來，鮮血從我的后腦滲出，一名地鐵執勤人員手提一個急求箱匆匆跑過來，他將我攬入自己的臂彎中，并告訴我救護車將在十分鐘內到達。醫護人員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內趕過來，幫助我上了一輛正在等候的救護車然后拉響警笛。救護車快速穿過倫敦的大街小巷，一直開到一家城市醫院的急診室。醫生和護士在我的到來后忙得手慌腳亂，在各種檢查和檢測后，他們得出結論說我受的只是輕傷，然后讓我出院。我來到候診室試圖給我的朋友打電話，因為我仍處在眩暈中無法接通公用電話，我需要幫助卻不能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時一個在五分鐘前還對我關懷備至的護士走過來，她上下打量著，好像我是一個鬼魂一樣。最終我成功地撥通電話，我的朋友來醫院接我，然后開車載我回家。那天我和他坐在餐桌旁長談至深夜。這次倫敦事件就是文明社會運轉方式的一個小例子，一個文明社會是如何仁慈并高效的小例子。筆者作為一個外國人對這個社會沒有做出任何貢獻，卻享受到即刻的幫助。但是當社會發現我沒有處于生命危險的那一刻起，我享有的幫助也就立刻結束了，這就是社會被認為冷漠、沒有人情味的原因。我也許沒有患腦震蕩，但是我仍需要一種更加普通平凡的幫助，我也會感激這種象征著持續同情的標志。在傳統的小規模社區，如果我受傷了，我所受的醫療救助也許不是最好的，但是我認識的人總會在我的身邊給我說一些寬慰的話，并給我熬雞湯，這就是社區被認為溫暖、有人情味的原因。但是那些寬慰的話語和雞湯已離我遠去，經過了這次命懸一線的經歷，又聯想到每個人的生命都承受著同樣的意外事件發生的幾率，我非常渴望與人交談，我需要一個朋友，而不僅僅是一個高效率的醫護人員或一個親切和睦的鄰居，這樣我才能感受到倫敦的友好。

五、語言和交流

現在筆者將回歸到困惑的本質，也許這的確是我的困惑，但它不是我們每個人的困惑嗎？我，如同所有人一樣都有自己的特獨性，并在世界上留下不可復制的印記。如果我后腦上的傷口再深一點，我將永遠失去印記，雖然我仍存活在世上，但卻鮮有機會告訴其他人我的所見所聞，告訴他們我的焦慮或幸福最深層次的來源。怎么會這樣呢？只是因為我的詞語匱乏嗎？或者在更深層次上說這只是人類語言自身的無力嗎？或是因為聽者的理解能力差，漫不經心？演說的能力和傾聽的能力都是在同一生物發展過程中密不可分的兩個部分。如果說人類不擅長于將自己的經歷和知識清晰地講述出來，其他動物則比人類更加不擅長，以致于我們可以確切地說動物沒有真正的語言。動物能發出聲音但不能說話，它們發出的一陣聲音可以引起另一陣聲音或是肢體上的活動，而介于這兩者之間的沉默出現次數最少。當發出的聲音意味著命令、威脅、警告或懇求，而不是蘊含觀點的故事、一副圖畫或一種世界觀時，兩者之間停頓的時間會變長。或許動物們需要時間來消化吸收，或者是檢查聲音來源的真實性。然而盡管我們不愿承認，人類語言也差不多只是確保安全和發出威脅，就連一些現實生活中的句子也可以變成例行公事（如“你吃了嗎？”），或直接是一些短小實際、不需要回應的句子（如“把鹽給我”、“把門關上”）。這些句子就像是動物發出的聲音一樣，只是為了臨時搭建或解除某種關系，以使得日常生活中的任務變得更容易。誠然，語言具有創造力，它可以構想出整個世界，雖然有時也會與現實有或多或少的偏差，但語言可以釋放并燃燒那些擾人心弦的情緒和感情。為何語言的創造力不被鼓勵，反而遭到抑制？顯然社區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同時，需要歸屬感的人也在語言創造力的抑制中發揮著作用。每個人都需要歸屬感，兒童語言的發展過程就是人們需要以犧牲幽默的創造力為代價來遵從規則的一個例證。幼兒從咿呀學語開始，到他們開始使用真正的詞語和句子時，父母總是為他們的創造力驚嘆不已。然而當他們七歲左右時，他們搭乘的語言創造力這架航班開始停止飛行，甚至只是沿著地面移動，這個地面是什么？是社會。兒童期望從屬于他們的群體，和群體里的成員說一樣的語言，這就意味著他們將使用更少的詞語和表達方式，長期使用的這些表達方式和詞語，最后就演變為族群的暗語。對于歸屬感的需求戰勝了個人的滿足感，這就是社區的故事，在發達國家這個故事依然不斷重演。雖然社區對于每一個脆弱的個體不再是生存的必要條件，但是它仍然存在著，在那些社區不存在或社區意識微弱的地方，社會工作者和政府領導正在敦促社區的建設和社區意識的增強。社區的優勢是顯然易見的，其一是政治優勢。為了政治效力，社會底層工人、少數民族和其他邊緣人都必須將自己的個性潛藏于社會之中，社會特權階級也必須這樣做。這些特權階級通過歸屬于某個奢華俱樂部或住宅區這種方式來尋求附加的權利。由此以來，我們不僅在緊急關頭有人照顧，在有備或無備時也會有人送來關懷和雞湯。

六、一對一完美交流

與社區相比，大規模的受到優待的個體集群和繁榮的社會，更能幫個體做好自己，充分發揮自己的潛能。甚至在他們談論自己的人生問題，贅述一些細節和專業知識時，也能在鄰近地區或更大的社會里找到幾個抱有同情心的傾聽者。但畢竟這種同族的感情太過稀少，拿伯特蘭·拉塞爾的例子來說，他生活在一群習慣于探究性交談的英國智者之間，然而他卻僅僅只有一次與其中一人約瑟夫·康拉德有過最充分的知己般的交流。拉塞爾說：“第一次見面時我們越聊越投機，我們似乎透過表層膚淺的東西，漸漸到達核心所在。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體驗，我們又害怕，又興奮，眼睛凝視著對方，發現我們在這個領域有這么多的相似之處。”拉塞爾和康拉德都生活在遵從慣例習俗的大環境下，卻由于他們的思想開放、表達清晰、愿意傾聽、耐心細致、友愛慷慨而能團結一致。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缺少這些重要特質中的一種或幾種，使得真正的交談變得不可能存在，或者很難存在。拉塞爾沒有說明他們談論的內容，但應該不會是數學邏輯，這是拉塞爾的專長，寫小說的藝術則是康拉德的專長，有可能是基于個人體驗方面的一些東西。如果他們談論的內容是個人的體驗，那也不會是對他們疼痛、喜悅和憂傷的干癟的描述。這些內容應根植于人性之中，因為只有這樣，只有當他們的談話與宇宙相關時，兩個朋友的結合才能深化，同時他們的理解范圍才能擴展。由此筆者引出了另一個問題，即這種交流可以發生在兩個以上的人之間嗎？兩個人可以構成一個社區嗎？只有考慮外部世界及語言的技術性和精確性（比如數學），才能將理想交流的社區擴大化嗎？

七、專業語言和社區

英國人G·H·哈迪和印度人S·茹阿瑪努佳一起在英國劍橋大學求學，除了對于數學的熱情外，他們在其他方面幾乎沒有什么共同點。他們很快成為最親密的朋友。下面就是哈迪和茹阿瑪努佳之間的友誼及他們交流的例子。哈迪乘出租車去看望茹阿瑪努佳，他可能省去了問候直接說到：“我乘坐的出租車車牌號是1729，這個數字太無趣了。”茹阿瑪努佳則回答道：“不，哈迪！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數字，它是能分拆成兩個數的立方之和的最小的數。”數學家用專業語言交談，并構成一個社區。專業語言的運用使得數學界更加聯合統一，并逐出其他不屬于業界的人，但是數學家們也歡迎新成員。在這方面他們與類神秘群體不同，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不論是有關宗教或有關塵世，他們用特殊習慣和行話排除那些缺乏經驗的人，并突出“我們”和“他們”之間的不同點。總的來說，那些是只屬于一小撮人的語言。數學是一個特例，盡管使用數學專業語言的人很少，但是屬于這個群體的人數在變化中，它是一股改革派的力量，數學決不固步自封，而是以開放的姿態面對世界。我們也許可以說，科學家和數學家組成了社區，但是鑒于他們愿意不斷凈化和擴展專業語言，鑒于他們愿意接納富有天賦才干的合格者，最重要的是鑒于他們在本質上的非經濟或政治性的特點，我們應更準確地將其定義為社會。

八、內部世界的交流：詩歌和音樂

如果我們探究內部主觀世界，而非外部客觀世界，會產生什么結果？這種本質上非常特殊甚至是古怪的發現可以進行交流嗎？在社區現代化之前，藝術上的交流不是問題，他們專注于群體而非個體的體驗。我們在詠詩、唱歌和跳舞這些群體體驗中可以發現群體表達的方式，這種表達方式在社會中倍受歡迎。此外，個體的聲音也受到尊重，然而誰會去聽個體的聲音呢？一個還是一些？其實傾聽的質量比聽眾的數量要更加重要。據說，詩人和音樂家在進行創作時，心中都只為一位理想的讀者或聽眾，可是這一個人或幾個人卻代表了全體人類。“希望它能從一顆心傳遞到所有的心里”，貝多芬在《莊嚴彌撒》曲譜的最上端這樣寫道，盡管他一定知道，只有精通音律的人才能欣賞這一復雜的創作。他擁有靈感和動力，竭盡自己或其他作曲家的潛能，以創造出觸及每個人心靈的一種亟需的信仰。在貝多芬去世一百五十多年后，他在北美、歐洲、中國及日本的大部分城市依然享有盛名，由此可以看出這種信仰的存在。貝多芬的聲音不僅屬于他自己，也屬于整個宇宙，這就是杰作打動我們的方式。我們可以把這些作品當作人類精神的永遠升華，它們提醒著我們在富有天賦者的幫助下人類能實現什么。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情不自禁地要問：展現出個體獨特性的才干只能是通過先天獲得的嗎？我們這些不是天才的平凡人又該如何展現獨特性？我們只能空想、自言自語、最終抑郁嗎？最后一個問題是在這個平等主義的時代，人們往往很容易接受發生在平等者之間的交流，而這個平等觀念又發生了什么變化呢？

九、聲音和聽者：一種非對等的關系

在所有的社區和社會，人們之間進行平等交談是生活中的常事，由于這種平等交談展現出社會理想互惠的原則，所以它的價值是不言而喻的。用我的一袋糖交換你的一壺醋，用我知道的事實交換你所知道的事實，用我的想法交換你的想法，這些事情在我們日常生活中都很常見。這種類型的交流并不能像拉塞爾和康拉德之間的交流那樣能進行深層的探究，它滿足于社交之中，能尋求機會在他人面前有話語權。但是天資聰慧的人并非只要獲得話語權就興致盎然了，他們確確實實是有一些要說的話，一些值得提起的話，而我們這些天賦平庸的人是不能進行這種類型交流的，我們與他們之間的關系并不對等。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進行交流，我們可以用一種重要的身份——聽眾，來參與交流，因為如果不能意識到（或只是盲目相信）有人傾聽，或有人在參與對話中，天才也會難以維持他們的創造力。

十、你我獨特性的闡釋

我對我自己獨特性的陳述絕非空穴來風、自吹自擂，很難想象還有誰會與我一樣有同樣的喜好清單，這一真理也同樣適用于每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清單，一個人去世后，他的感知和思考，欣賞的自然和文化及對上帝的崇敬等一整套方式都會消失，因為個體的獨特性和存在方式具有不可復制性，社會尊重我們每一個人，就像尊重每一個動物物種一樣。20世紀后期的個體主義以自我為中心這種提法是不著邊際的，這種說法被社會主要意識形態的敵人——社區廣泛推廣。考慮到自己的情形，如果筆者出生在一個傳統的中國社區并一直不曾離開，那么我現在會是什么樣子呢？我也許不會被分離的情緒所困擾，因為我能與鄰居一起分享我對宮保雞丁和鍋貼餃子的喜愛，我可以和他們一起慶祝中秋節或其他宗教節日，然而不論我感到什么樣的差異，我都必須壓制自己以免被排斥或與其他人隔離。相比而言，在現代社會盡管我延續著對故土食物和詩文的喜愛，我卻因為我的愛好清單而成為我自己。清單里我的任何一項獨特愛好，如莫扎特的B調奏鳴曲都能讓我與其他愛好音樂的人進行交流，但這些愛好，如莫扎特的音樂、鍋貼餃子和荒漠三者的結合，就很難與人共享了。“我”如同所有人一樣都有獨特性，這種孤立的存在和由此產生的脆弱的“我”的形象，是現代西方社會有思想人的焦慮發源地，因此他們周期性地接受東方的宗教，讓他們忘卻自己在大眾的單一性之中。但是這種單一性不是西方世界的猶太教和基督教教義，相反猶太教和基督教勾畫出這樣的圖景，上帝用區別和加強銳化的方式而不是用減弱軟化的方式，來創造出更加富有獨特個性的事物。這些事物穿越亙古的時光，從單一簡單的礦物質演變成為有機的復雜體，不論是植物，還是動物，甚至是人類，都是上帝和我們自己獨特的藝術創造。

注：[美]段義孚（1930），當代華裔地理學家，美國科學發展協會會員，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曾獲得美國地理學會授予的Cullum地理學獎章，有著作15部以上。

譯者：韓紅宇，重慶三峽學院教師，碩士，研究方向：中國文學，中外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