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爾說過:“語言是人的家園。”語言是文化的心臟,它根植于一個民族的靈魂中。普通話是我們全民族的共同語言,語文教學應以普通話為教學語言,這是毋庸置疑的。而吳方言是我們蘇州人的生活語言,是我們最早接觸和學習掌握的語言。如果在教學中利用好吳方言資源,能有效促進我們的語文教學。
一、吳方言有助于掌握音韻規律
比如音韻方面,吳語的一大特點在于保留了全部的濁音聲母,具有七種到八種聲調(上海最少,合并為5個,吳江最多,共有11個),保留了北方方言區所沒有的入聲。我們可以通過吳方言的經驗,體會古代的“平上去入”四聲。吳方言區分尖音和團音,比如“眼睛”的“睛”(tsin),“前面”的“前”(zie),“新鮮”的“鮮”(sie),都是用舌尖吐字的尖音。這是古代文字特有的音韻學現象,參照吳方言的語音元素,可以找到古代漢語的蹤跡。另外,像“古無輕唇音”(中古的非系是從上古的幫系分化而來的,如中古的f、v輕唇音,在上古是沒有的,要讀成b、p、m)這樣的重要規律,在吳方言中都可以找到例證。吳方言中的“孵(bwu)空調”的“孵”,f就不讀f而讀成b。另外,吳方言還保留了許多的入聲字,像“落”“谷”“屋”等,朗朗上口,頗具古音。基于此,在教學中,我讓學生嘗試用我們自己的吳方言朗讀部分古代詩詞作品,像《滕王閣序》能夠通過吳方言體會到音韻的和諧,《滿江紅怒發沖冠》因為有了人聲,更能體現慷慨的情感。大量古詩詞用普通話讀不出韻腳、韻律,而吳方言繼承了傳統漢語音韻,可以講通詩詞歌賦的韻腳:比如《感遇》:“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韻腳“潔”“節”“悅”“折”都是入聲,吳方言保留了入聲,而用普通話朗讀則沒有押韻的感覺。又如“遠看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杜牧《山行》),在普通話中,“斜”與“家”韻腹不同,讀起來不押韻,用吳方言讀就沒有這個困擾。
二、吳方言有助于記憶文言詞語
在詞匯上,古文中有很多生僻字現代漢語中已經無跡可尋,但實際上他們在我們今日的生活中還有著生命力。比如吳方言的閃電,我們叫“唿霰”(音同“豁顯”),這在唐朝詩人顧況的《險竿歌》中早有記載:“忽雷掣斷流星尾,嚯腅劃破蚩尤旗。”“曜啖”就是“唿霰”。
蘇軾《留侯論》中有這樣一句話:“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這句話的意思是:“秦王用刀鋸、油鍋對付天下的志士,那些住在家里平白無故被抓去殺頭滅族的人,數也數不清。”“鼎和鑊”的原意是古代兩種烹飪器,這里引申為用鼎鑊烹人。“鑊”這個詞在現代漢語中幾乎已經看不到了,而我們蘇州人到今天還把廚房稱之為灶鑊間,“鑊”用的就是它的原意,指一種烹飪器。把詞語來源用方言的意思跟學生解釋清楚了,不僅能加深印象,還能引起他們學習文言文的興趣。吳方言保留了許多古詞,有利于我們學習古文,積累素材。如“令行于民期年,秦民之國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數”(《史記·商君列傳》)中的“期”,讀為“ji”,“期年”就是一整年的意思。無獨有偶,2010年蘇州市的高三二模卷的文言文《李仕魯傳》中有這樣一個句子:“期年,治行聞。”其中的“期年”也是一整年的意思。蘇州方言中,小孩子滿一周歲稱為“期歲”,也是一周歲的意思,讀音同樣為“ji”。如果借助對方言的理解,這個“期”的意思就不難推斷出來:《史記·項羽本紀》有這樣一個句子:“項王按劍而跽。”《說文》里的解釋是:“跽,長跪也。從足,忌聲。”吳方言中的“跪”就是“跽”。用方言來解釋,學生很方便地掌握了這個實詞的意義,可見方言在古漢語教學中若能觸類旁通也有其積極作用。蘇州人喜歡用“窮”來表達“非常,極”的意思,像“窮靈格”“窮有勁”。“窮”的這個意思,在古代作品中也能夠找到,如三國韋曜《博弈論》:“廢事棄業,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這里的“窮”就是“窮盡”的意思。古代漢語中“湯”解釋為“熱水”,如《兩小兒辯日》中“及其日中如探湯”的“湯”,是古今詞義不同的一個典型。而我們的方言中,“湯婆子”的“湯”就是“熱水”的意思。這個器物,在紅樓夢中曾有過提及。《紅樓夢》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胡庸醫亂用虎狼藥》中說到湯婆子:“襲人回家奔母喪,晴雯便忘了為寶玉暖被鋪,說:‘終究暖和不成,我又想起來,湯婆子還沒拿來呢。”’可見,利用吳方言的優勢來指導教學,不僅可以提高學生學習文言文的興趣,還能解釋部分相關的文言實詞,起到一箭雙雕的作用。
三、吳方言可以糾正易錯讀音
利用方言可以糾正一些容易寫錯的字。像“即使”,普通話中,“即”和“既”發音相近,好多同學在作文中就會將“即使”寫成“既使”。在吳方言中,“即”和“既”的讀音聲母就不同,“即”是尖音發音,利用方言的特點,我向學生指出,用吳方言分別發音,很快就能區分出來,后來學生就再也沒有犯過類似的錯誤。又如“巷”是多音字,分別為“小巷”的“xiang”,和“巷道”的“hang”,學生對“hang”這個讀音很容易遺忘。而吳方言中的“巷”都讀“hang”,利用方言的規律,讓學生記憶,很容易掌握。
又如我們在學習文言文時經常會遇到這個詞語“吐蕃”,應該讀成“tu bo”而不應該為“tu fan”,這是因為當時朝廷令蘇州的大語音學家陸德明以“吳音”來注釋古經典文章。“吐蕃”,其實應該寫作“大播”(藏王松贊干布就是這樣自稱自書的),“播”是藏民族的自豪稱,“大”呢,就好像是“大明、大清”那樣。蘇州人讀“大”為“度”(土、吐同音),所以稱為吐蕃。
四、吳方言有助于理解特殊句式
在語法上,吳方言賓語前置的主謂謂語句占有相當的比重。當句中的主語是人稱代詞時,常會將受事賓語放到謂語之前,比如將“我吃過飯了”說成“我飯吃過了”,將“你給我張紙”說成“你撥張紙頭我”,這些吳方言的句式和課本中的倒裝句式相似,如“古之人不余欺也”(《石鐘山記》蘇軾),“夫晉,何厭之有”(《燭之武退秦師》),“沛公安在”(《史記·項羽本紀》)。熟悉方言的句式對學生理解古代作品中的賓語前置也可以起到觸類旁通的作用。
五、吳方言有助于促進閱讀
在閱讀教學中,以吳方言作品為例,可以了解到不同作家有著不同的語言風格。作家寫作都有一套自己的個性語言,作家生長環境的方言,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們的寫作。老舍的老北京味,沈從文的湘西風情,周瘦鵑的鴛鴦蝴蝶,還有張愛玲的上海腔都給他們各自的作品烙下了深深的地方特色的印記。方言的繁榮也能帶來文化的繁榮。有人說過,《麥田守望者》這樣的書,如果在中國找一位語言風格類似的作家來對應的話,這個人只能是王朔。作家的語言習慣會在作品中體現出來,最貼切的感覺可能只有說這口方言的人才可以體會出來。這也是為什么翻譯過來的文學作品總不如原汁原味的閱讀來得淋漓酣暢。就算是同一種語言,不同的方言間也會存在這樣那樣的差異。張愛玲在把《海上花列傳》改寫成國語后,自己覺得不滿意,她說:“把書中吳語翻譯出來,像譯成外文一樣,難免有些失去語氣的神韻。”吳方言這種美麗古雅的語言在不少文學作品中都能見到她的身影。明朝末年馮夢龍、凌蒙初的“三言二拍”,是我國短篇小說文人獨立創作的開始,作品中就引用了大量的吳方言詞匯。韓邦慶創作的長篇小說《海上花列傳》,全書大量對白都用蘇州話,吳方言創作成為該書一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