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教起小學來
作為中年人,閱人歷事無數,我深感精神家園從而人生觀價值觀的至關重要——這世上有多少無家可歸的精神流浪者?那么,教育最值得做的事情,不正是協助孩子構筑精神家園嗎?頗可慶幸的是,我認為我們的老祖宗孔子是經得起推敲的。
正像伏爾泰深諳天主教從而深惡天主教一樣,我教高中語文久了,作為應試“專家”,我對那些考試技能之類的東西的厭惡,似乎已發展到了生理上的不快。在我看,這些東西非但不是文化,連知識都談不上,更別說藉此涵泳玩索了。
感謝市場!倘無市場,我想我會被焊在公立學校,而終身成為葉圣陶筆下的“稻草人”——照葉先生的說法,稻草人是其時知識分子的化身,目睹身邊一樁樁災難而無從救助,其內心之痛,是難以言喻的呀。
我剛來深圳做家教的時候,當然是教高中語文。待到生存問題略有舒緩之后,我開始試著教初中,現在呢,則干脆以教小學為主了——今后會不會走進幼稚園,尚未確定。這么看,我就像受了地心引力的影響,不斷地往下墜落;實際上,我自己感覺這恰是一個精神上升的過程。
我有我的理由。
好幾年前,我留心到小布什總統給中小學生的建議:每天祈禱10分鐘。這意思就很了然:人生在世,大約總不免要有兩個家,一個是父母經營的物質之家,一個是自己經營的精神之家。當別國的孩子或念上帝,或念真主的時候,我們的孩子念什么呢?可能就該念念老祖宗吧。然而,也不會。
作為中年人,閱人歷事無數,我深感精神家園從而人生觀價值觀的至關重要——這世上有多少無家可歸的精神流浪者?那么,教育最值得做的事情,不正是協助孩子構筑精神家園嗎?頗可慶幸的是,我認為我們的老祖宗孔子是經得起推敲的,換言之,念孔子并不比念上帝或安拉遜色。孔子從內省而至內圣,他是寧靜的,快樂的。他自己獨居在家時,“申申如也,夭夭如也”(意即整整齊齊的樣子,快快樂樂的樣子),而當他得知弟子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室,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時,不禁贊美“賢哉,回也!”——沒有強大和生機勃勃的內在世界,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就像行在阡陌上的牛偶爾吃一口路旁的青草一樣,我在給高中生講應試技能時,偶爾也“不小心”岔開去,談些思想。譬如在欣賞唐詩宋詞時,我讓大家總結一下,從我們學過的所有的詩詞中,你能看出中國人獲取幸福的主要途經嗎?大家漸漸歸納出:游玩,讀書,交友,審美(琴棋書畫)。我說,很對。大家再看看,這些途徑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非常“環?!?!這些向內的,體悟性的幸福,說明人自己就是幸福的源泉,并不是非要開發大自然的資源不可。單從這點看,西方主流哲學家們如今大呼要向25世紀前的孔夫子請教,也就可以理解了吧?遺憾的是,當我興之所至,意欲進一步向大家介紹梁漱溟的“三大文明體系”,即西方的“人對物”,中國的“人對人”,印度的“人對己”時,有學生擔心了,進而不愿意了,——這些縱然有趣,然而高考不考。
有一天,一個小學生家長進門,第一句話就問:“老師,您能不能不考慮分數?我們只想孩子真正喜歡中國文化?!?/p>
這就是我教學轉型的契機。這個家長看似突兀實則尋常的要求,使我意識到:在龐大的教育市場中,憑涵泳和熏陶的功夫,為孩子計將來計長遠的教育,亦應占有相當份額。而且,如前所述,孩子一到高中,早已是身不由己,舉止失據了;唯有小學階段,還頗有一些心靈發育的空間。
因為以上緣故,我如今給前來上門的小學生開設了三門課程:《論語》,圍棋,博客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