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青
( 山東藝術學院《齊魯藝苑》編輯部,山東 濟南 250014)
從事藝術批評的人在當下是越來越多了,他們有著各種各樣的背景、心態、目光和企圖,這或許是在轉型社會語境下批評的標準趨向多元造成的,批評者從各自的立場出發觀照那些價值不一的藝術品并發表意見。這應該不是壞事,相對于過去那些規范的、傳統的批評話語顯示出鮮活的、開放的時代風采,然而也出現了另一種傾向,即過于焦躁的謀求與過于商業的籌劃,使批評走向了非正常狀態。解構中的重構應是必要的,創新意識與正向價值也成為目前需要應對的探討話題。
藝術批評者的立場對藝術品的選擇起著決定的作用,同時會在批評中將喜愛或憎惡表達出來。這是因為,“文學藝術的功能,可以從命理與文化兩個方面予以進一步分析。其命理功能主要表現在能夠振奮人的生命活力,擴展人的生命空間,緩解人的生命痛苦,強健人的生命體征;其文化功能主要表現在能激發人的創造智慧、陶冶人的詩性情懷、提升人的精神境界。正是這樣的功能系統,決定了文學藝術之于人類生活的的重要性。”①楊守森:《文學藝術與人類生活》,《山東社會科學》2012年第10 期。作為批評者,必須掌握相應的藝術史實和藝術理論,尋求話語場域中所立足的制高點。批評的創新意味著對傳統的突破,但必須符合正向要求而不是走向反面。
任何文化傳統語境都是以語言鋪設的,任何民族的藝術又是在特定規約下生成與發展的,眾多個性的能指匯聚提煉出共性的所指,而終極關懷也是在短暫訴求中構成的。改革開放以來,西方學者的哲學思考被引入中國藝術的活躍現場,無疑給我們以往沉悶的創作和枯燥的評說以有益的啟示,使我們能夠從傳統的束縛掙脫出來而從更為新異的角度重新擇選立場。的確,在全球一體化、信息快捷化的語境中,視野的擴展、思想的峻刻、交流的鮮活是越來越普遍了,但是作為獨立個體的藝術批評更要彰顯群體價值的普世性判斷,這種判斷也不能脫離既有的話語體系而妄自信口言說。“人類發展過程中形成了不同類型的多姿多彩的文化,但20世紀末以來的全球化進程帶來了文化的同質化。多樣性文化是文化生態系統生命力的體現,是文化生態平衡的保障。”②朱以青:《文化生態學語境下的文化多樣性》,《山東社會科學》2012年第9 期。其實在人們創設語言之初,就寓含著對自然、人生、社會的認知,帶著主觀的意識并力求破解客觀的奧秘,由此所謂的能指當然趨向本質的所指。因而,藝術批評不應只是簡單的、膚淺的、感性的現象解說,個性的審美判斷仍然包容于理性的共識之中。亦即社會的進步促使人們的言語更為豐富,但各異的言語還是要指向其后深藏的內涵,如果沒有這一所指的目標,那些隨意的能指也就如泡沫轉瞬即逝。
任何創作都是以現實激發的浪漫未來,任何藝術的指向又是在各自民族生存土壤上提出與校驗的,不同人生的閱歷共同謀求出理想的愿景,文本有其地域的特性并升華對哲學深度的追究。藝術的生發來自實際的功能和存在的疑惑,啟導了人們對形態的合理性與隱秘的幸福感的對接。原始藝術伴隨著勞動與巫術而出現,推動了生產力的進步和審美度的擴展,根本上是“刀耕火種”又具“夢幻意識”,用現實經驗闡釋與神靈萬物的內在關系。在文明初構的“軸心時代”,東方農耕民族便以“天人合一”的思維方式為基礎,整體觀照和解釋宇宙自然和人類社會之“緣”,盡管諸子觀點不同而競相辯說形成“百家爭鳴”局面,但都在力圖追求現象的根本和合理的索解。西方以海洋文化孕育出的古希臘城邦制下的哲學家,把自然萬物作為客觀對象予以分析察照,進而探詢其背后之“本體”以求得其“存在”,由此奠立了“天人二分”的思維方式。藝術同樣承載著相似的內涵,東西方意圖的構思在歷史的時空中有其各異的特征,這表現在美術、戲劇、音樂等等藝術中,而表現形式也具有了其象征的意義。也就是說,在一個相對宏闊的文化系統中有其博大深遠的規律,其各門類、各部分中自也有其獨特性、階段性的呈現。如此,藝術的思想內容與形式技巧服從于人們的進步認識,而自有符號系統的不斷創新持續改進。作為藝術批評當然也是在這個基礎上產生并發展的,它無法脫離時代只是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或新或舊、或深或淺的反映。這些前史形成傳統,這個傳統形成法則,積淀下來成為學術,沒有專門的訓練是難以做到精深的。因此,對于批評者,就生活而言,要有豐富的感受和美好的情懷,就專業而言,要有系統的知識和切當的判斷,沒有“入場”進入“此在”,也就失去“霸權”難達“彼岸”。
任何藝術都是以物化文本造就的成果,任何成果的精美和粗劣又是在各自審美生成體系中檢驗和評析的,諸種話語的要素設計構筑成恢弘的長廊,形態有其個性的智慧并服從對審美共性的維度。中國藝術的生成是中華民族的創造,有著深沉的內涵和廣闊的外延,在農耕文化、經濟模式和政治制度的共同作用下,藝術具有著鮮明的東方色彩。中國儒道的合流形成深厚的傳統,在指向人類終極關懷的同時也謀求藝術規律的探詢,即藝術形式怎樣才能更好地體現思想涵容。這就使藝術家不僅要“按美的規律來建造”,確立宏深的觀念價值導向,更要創造“有意味的形式”,在具體的個案傳達上嶄露出時代性的進取。也就是說,以儒道為軸心的文化傳統雖有差異但互不廢棄,而在藝術的形態建構上也同樣雖有側重但互相汲取。當代藝術從傳統中走來,它脫胎于“集體記憶”的母體,但新的語境也催生出其新的話語,發生了新的轉向。然而從根本看,還是“中體西用”,盡管外來文化的沖擊給藝術以新的陶養,可純粹西化的藝術難服水土,這是由于“國粹”深重,故而“他山之石”難以攻玉。不可否認,在現代化的進程中國際化已成趨勢,怎樣將本土的藝術與外來的藝術嫁接,既傳承民族的優良基因又吸納他者的精華,使中國的藝術走向世界成為人類普世價值的共享成果,已成為當下值得思考的問題。從歷史上看,固步自封或抱殘守缺都是認知盲目的惡果。馬克思主義從西方傳到中國,創造了今天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況且中西方還在進行著不休的闡釋,藝術豈不也是如此,傳統的藝術門類不也發生了重大改觀?而今信息時代的來臨,網絡把全球聯為一體,藝術也感受著八面來風,文化產業更成了國民經濟的重要支柱,所以藝術也要與時俱進、應時創新。然而可以看到,西方現代藝術的引進還只是粗淺的,在藝術背后的理念更值得深究和吸融,乃至藝術體制及其文化建構,只有認清和看透西方藝術的精髓才能納入優質新鮮的血液,如此移植生命的種因方才能創造強健的肌體,過于強調民族性或過于強調世界性都是有所偏頗,只有兩者兼顧真正會通且無排異才是再生之途。表面的“聯姻”和實際的“混血”其指向不同,那些借用現代的包裝兜售傳統的糟粕只能將藝術引向歧途,只有淘取現代的質素充盈傳統的精粹方能創造美好大同的未來。因而,不只是藝術創作應反思警醒,藝術批評更應擔當起社會“公德”、“公器”的時代塑型使命。
藝術批評在當今社會要求具有創新意識與正向價值,考察作品的歷史涵容與現實效應并予以昭明揭示。當然批評者不能固步自封、墨守陳規,也不能天馬行空、信口開河,而要有良知與責任,觀念與方法,素質與能力,建構起符合時代進步的相應系統理論。批評者可以獨具慧眼并力求獨辟蹊徑,用觀念創新結合話語時尚表達感受分析利弊,其批評當然應有獨特的視角和別致的闡釋,當然也更要考慮“大眾傳播”、“取得共識”、“接近真理”。環視當今雜沓紛涌的藝術批評,固然有些批評家在理論研究、作品評論上頗有建樹,但是也有一些冒名者懷著各種意圖期愿躋身批評隊伍。然而由于缺乏歷史的維度和前瞻的向度,缺乏學理的言說和藝術的直覺,那種浮躁喧嘩的聲音對藝術創作導向而言無疑是不利的。
藝術使人耳濡目染有其陶冶性情的作用,不僅會令人愉悅而且會給人感發,因此,藝術創作及其審美效應就有著潛在的多樣功能,藝術家也就應有良知和責任,必須將自己的志趣與大眾的需求結合起來,同時具有時代感和人文性。藝術批評也正是建構在這樣的立場上,批評者不僅要有豐富的藝術常識和系統的理論素養,更要有寬廣的視野和峻深的意識,這樣才能深入精到地創新評鑒,起到判斷藝術價值、引領大眾審美的“風向標”作用。批評者不僅是觀賞者,也應是引介者,更應是裁斷者。“東西方民族在源遠流長的文化藝術交流史中,產生了諸多積極的審美效應,因而構成了令世人矚目的兩種文化上的互補。但是,既然東西方文化具有巨大的差異,那也就意味著這種跨文化交流所呈現的,不可能總是一種相互接受、相互吸引中的順暢交流。事實上,在這種交流過程中,既有溝通與吸納,又有沖突與碰撞,既有相互的吸引與借鑒,又不乏相互的排斥與抵御。如此看來,這種審美交流既可產生積極的審美效應形態,又不可避免地會出現消極的審美效應形態。”①楊健平:《東西方藝術交流中的證異審美效應》,《東方叢刊》2006年第3 期。因而出于良知和責任,須有觸動自身的直覺感受,客觀冷靜的理性審視,在此基礎上采用恰當的言說方式分析藝術家的創作得失,這就不僅挖掘出藝術創作者的成敗功過,也給審美領受者提供了創新和正向訊息。倘若不切實際、毫無原則地吹捧或貶斥,如此“操作”只能是一種話語的戲弄,其背后難免有著居心叵測、不可告人的目的。
藝術批評在當下越來越受到社會的重視,不但與藝術創作的日益繁榮共同興盛,也與藝術市場的日益擴大密切聯系。但是,科學的觀念與方法在新舊嬗替中的交接雖有延續,然而也出現更多地充斥著“吸引眼球”的雜念和偏方。這不難理解,在藝術作品大量涌現、市場經濟迅猛進程中,會有各種不同的批評聲音以反映時代審美的走向。需要說明的是,“在藝術學的學科體系中,藝術史、藝術理論、藝術批評是構成整個藝術學知識大廈的三大支柱。特別是藝術批評,除了其自身對于藝術作品的審度、分析、評判作用之外,它對于藝術理論、藝術史也具有兼容、整合的積極作用,在藝術學科的體系建構中更顯示出其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特別是面對當代中國紛繁復雜的藝術創作現狀,藝術批評在整個文化思想的建設中具有不可忽略的重要作用,這是因為藝術批評所面對的闡釋與評價對象已經不僅僅是作為審美對象的藝術作品,它還面對著作為文化產業的藝術作品和作為大眾傳播媒介的藝術作品。所以,建構對藝術作品的文化批評標準,已經成為藝術學的學科體系建設與文化思想建設共同面對的時代使命。”②賈磊磊:《建構藝術批評的文化標準》,《文藝研究》2008年第10 期。的確,一些有著真知灼見的批評家,他們憑著自己的道德訴求和學術膽識,以鮮明的態度和嚴謹的論證表明自己的觀點,展現出其獨到的藝術眼光和深厚的理論素養,在著述中以精辟的分析反映出批評的功力,同時透射出他們特立獨行的創新精神。但不容否認,也有一些批評出于各方面的原因,往往打著“創新”的旗號對藝術作品予以“價值”的肯定,實際上既無建樹新的觀念、也不講究新的方法,言不由衷,巧言令色,殊不知其扭曲、變態所起的作用,有時誤導了社會大眾的審美取向,同時也對批評的聲譽產生了不良影響,到頭來使中國的批評誤入歧途貽誤后人,也使中國的藝苑因此而走向低俗失卻美景。
批評者的素質與能力是在長期的實踐中養成的,并非一朝一夕心血來潮就能達到高強境地,須有過人的功夫神通才能對作品進行恰切的評斷,那些淺薄輕浮、無聊無度的文字透露出一種輕狂,或許迎合了某些低俗的噱頭或低級的趣味,就像草臺班子的演出或嘩眾取寵的鼓噪。藝術固然需要深入生活但并不等同于生活,批評固然需要適應大眾但并不獻媚于大眾,任何創新行為并非違背客觀規律,而是在專業研究中有其探索發現。比如某種創造既無技能含量也無美感昭示,怎能得到受眾歡迎和市場效應,只能貽笑大方或遭人痛斥,而批評者不顧及其負面影響卻有意吹捧,那么其批評素質和能力就值得懷疑了。對藝術創作沒有直覺的感受,對藝術技法沒有切實的了解,對藝術理論沒有系統的學習,對藝術史料沒有深入的研究,怎能站在歷史的高度恰當地評說當下藝術作品的價值?因此,作為一個專業批評者,感知體驗和學識修養是不可忽視的“入場”條件。如何看待一件藝術品、一個藝術家、一種藝術風格,乃至一項藝術活動、一番藝術現象、一段藝術思潮?它應是歷史縱線與當下橫面交匯的一個點,只有在這個點上才能看到作品傳承了什么、突破了什么,以及所達到的成就。否則,沒有參照,沒有框范,沒有依憑,沒有標桿,也就沒有了游戲規則,那么,批評也就失去了信度,藝術何以得到提升?批評家的素質和能力,體現對專業領域和時代趨尚有洞見,他們的評斷應符合藝術本體的發展規律和社會大眾的審美要求,因此他們的言論才會對創作者和欣賞者產生重要的影響。然而一些所謂的批評家失卻了批評的原則性,或者根本就不具備批評家的素質和能力,這也是導致目下人們對批評非議或詬病的主要原因。
藝術批評有史以來就是相伴藝術作品而生的,但凡作品的好壞總會有各種各樣的評價,正是在評價中創作者和接受者認識到作品的優劣,通過深刻的思考在今后的創作和接受中取長補短。也就是在這一過程中,創作者和接受者對作品的內涵格調與形式技巧及其結合得到反思與升華,從而形成對藝術規律的認知和藝術本體的領悟。然而當下有些藝術批評者或站位偏移,美丑不辨;或主見缺乏,模棱其說;或專識膚淺,隔靴搔癢。這不但無益于藝術的繁榮,也誤導了審美的方向。
批評家對藝術創作和藝術市場的拓進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因此應本著創新的精神和正向的路途對藝術給以扶持或牽引,他們應選定站位起到坐標作用而不是偏移腳步錯入仄狹境地。他們是藝術家的諍友,也是欣賞者的良媒,也正因此,真正的藝術家歡迎有高度的批評,明智的欣賞者能夠得到有意義的審美享受。縱覽古今中外,正是在批評家的幫助下,藝術家的價值得到凸顯,使欣賞者崇拜如流。當然這里不是說一味的惡捧或惡斥,而是應具生態保護和優化意識,好處說好,壞處說壞,客觀實際,以理服人。而如今,固然不乏高屋建瓴的批評,但更多的卻是裝腔作勢的吹捧,或也有因觀念不同產生的攻擊,這種站位的偏移就使創作缺失了導向,大概關鍵原因是人情所在,又或是考慮權謀,批評者又怎能得到社會的信任?“藝術生態批評有自己獨特的審美空間,它從整體關聯的審美視角發現和揭示生態美,批評非生態、非審美的存在狀態。藝術生態批評以生態和諧美為審美理想,以建立起一種符合生態規律的審美存在狀態為最高目的。藝術生態批評還借鑒生態美學的研究成果,與生態藝術創作合力,重塑社會的審美觀,培養受眾的新的審美意識,塑造生態人格。藝術生態批評以其獨特的審美視角和審美理想形成自己獨特的審美空間,構成對傳統美學的超越。”①沈勇:《藝術生態批評的審美空間》,《學術論壇》2011年第3 期。人所共知,真正的藝術品有其嚴格的標準,還要受到各種因素的檢驗,把一些次品、廢品說成佳作、大作,或反過來將一些創新作品批駁的一無是處,也可想知批評家的站位和品格。這樣的批評家是價值觀念出現了問題,還是審美判斷出現了差誤,或許兩者兼而有之?
盡管現今的批評家身處商業經濟的潮流和眾聲喧嘩的語境中,還是應該堅持藝術道德的判斷與藝術規律的探尋,尊重藝術作品的終極價值和時尚效應,而不應失去操守、莫衷一是,嘩眾取寵或隨波逐流。深究原因,大概還是批評者受到各種蠱惑,利益驅動使之喪失了批評原則。于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藝術也成為商品且在交易中實現價值,炒作成為一種流行方式以提高作品的含金量,而批評家也卷入其中以擴大作品的知名度。這就把一些平庸的作品推上高雅的平臺,使天下皆聞借以獲得社會認可博得聲譽,或者把一些優秀的作品打入冷酷的地獄,使它們銷聲匿跡永世不得翻身。實際上,在社會的發展中,一些俗套會令人厭倦,讓追新求異者感到滑稽可笑,一些新作會脫穎而出,在傳統的拘束中有著創新的追求,批評家通過認真研究得出深刻的評鑒,令人心悅誠服,就會不但佩服藝術家的創造,也會敬仰批評家的膽識和才學。批評家要不斷挺進形成主見,不能見利忘義,吹喇叭或下絆子,見什么人說什么話,到什么山唱什么歌。遺憾的是,嚴肅的批評似乎太少,而大多是被商業化了,就出現一些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文字游戲。藝術本是精神的產物,正因其有愉悅心靈的作用,才有崇高的價值,在商業社會中顯現出不凡的價格,但是把缺少藝術含量的作品評說成不可多得的精品,或者把推陳出新的創作批得一塌糊涂,這就有失卻公允之嫌。因此面對藝術品時批評家應有職業道德,應以犀利解剖去偽存真,這才有助于精美的藝術品得到價值實現,同時也引領欣賞者的審美趨向。假如批評家主見失當,語焉不明,不僅對藝術家沒有好處,恐怕也對自己會有負面效應。
但是在現代社會轉型和市場經濟驅動下,總有一些藝術家出于各種目的希望得到批評家的贊賞,而不愿受到貶低或否定。本來批評家應是在堅持藝術原則的立場上進行獨立的思考和如實的評斷,他們作為專家代表著權威的聲音和公眾的期望,然而在各種利益誘惑下,一些批評家難免被拉入異化的狀態中。他們的立場塌陷了,眼光扭曲了,一些作品被引上或踢出臺面,這實在令人驚詫。更有一些半路出家的寫手混入批評隊伍,憑著自己的一知半解或鼓噪或謗議,貌似專家實為幫襯,為的是贏得話語權博取功名地,殊不知這樣無自知之明會遭人白眼。藝術批評出現這種怪現狀也不足為奇,在商品市場崛起的浪潮中一切全都被裹挾了進去,人們的觀念在潛移默化中更移,各種媒體造就大眾文化盛行,原先的所謂崇高被解構為碎片。這里并非是認為批評家應墨守陳規,實際上要說明的是批評家更應肩負起當下的責任,更應跟上時代的步伐并具有前瞻的眼光,在特定的境域中堅守批評的原則立場,使藝術在新形勢下更為深度的掘進。事實上,大多數批評家是注意自己的公眾形象的,是珍惜自己的專業聲譽的。但正如許多所謂畫家急于出名一樣,一些所謂批評家也粉墨登場,即無功底也無識見,還恣意妄為,盲目自大。
創新意識與正向價值是緊密相關的,也就是說,二者不可偏廢,都要考慮其內在性、前瞻性的時代訴求,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以適應不斷嬗進的社會發展期待。就藝術創作而言,創新的積極傾向和價值的正面揭示,在于向社會提供文化含量更為豐富、表現手段更為新奇、審美效能更為震撼的精神產品,而不是走向消極和反面,將一些缺乏普世意義的偏狹趣味、故作高深的怪誕矯飾、丑陋齷齪的感官刺激呈現于觀賞者面前。品位、技能、情調、境界的高下決定創作是否得到受眾的賞識,是否得到社會的稱譽,是否得到歷史的獎掖。當然,在思想解放的轉型時期,難免出現良莠混雜的紛亂局面,有的固守傳統,有的沖擊前沿,但更多的是在二者之間尋求傳承與突破,不顧及土壤的滋養、不采取科學的方法,又怎能栽培出茁壯的花木?用非生態而炫技性的揠苗助長催生的速效成果,不但會誤導人們的審美趨向而且會戕害公眾的審美視聽。那些裝模作樣、急功近利、輕率浮躁、扭捏矜持的偽善的玩意實在不能稱為真誠的藝術,只能哄騙一些目光短淺、趨時附尚、流連江湖、尋求標榜的庸常之輩。
當此之時,批評者就顯得尤為重要,作為獨立個體須立足于創作者與觀賞者之間,成為“把關人”和“代言人”,以自己的道德修養、專業知識和審美判斷發出聲音,既不應趨炎附勢,也不應同流合污,而應高屋建瓴又通達世情,于特定的藝術語境中起到媒介傳播的作用。其公正懇切的批評,對創作者而言有所裨益,對觀賞者而言有所啟悟,任何缺失道義和水準的吹捧或攻擊都是不負責任的,而出于商業利益或親朋友情的炒作共謀更是批評的異化。目前紛繁雜亂的各種形式的言說不勝枚舉,當然不乏真知灼見、功力深厚的坦誠之作,但更為常見的是出于某種動機或粉飾或韃伐的筆墨,長此以往,批評的失范將導致批評的淪亡,批評者成為吹鼓手或劊子手,又怎能為人所重,豈不自壞聲名?而批評界也將會為人詬病,其理論體系和隊伍構成值得懷疑,權威地位也自會產生動搖并進而消解。
藝術批評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應遵循藝術規律,推動或引領藝術更健康地攀登人類文明的更高層階梯,因此,創新意識與價值導向是不容忽視的根本所在。批評者也難免有著自己的趣味,或留戀高雅的大道,或鐘情通俗的小徑,但行進的路途未必都是預設鋪就的,勢必要在盡頭處再探尋開辟更奧秘的蠻荒地,也許,高雅大道越走越窄,而通俗小徑越走越寬,最終殊途同歸、雅俗合流,而雅者的智能素養與俗者的志趣膽量匯聚,就會生發一股新鮮的活力而開拓出壯闊的境域。從中外藝術史看,每每雅是由俗緣起,俗是由雅提升,雅有古意,俗有時新,所謂雅俗固然有著分界沖突,但相互轉換融通也是常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是由時代進步決定的。這里不是否定大眾喜聞樂見的高雅或通俗藝術,其實雅俗之間的代際轉換也是在一定時段常常發生的。高雅藝術是在歷代層累遞進中形成的“集體記憶”,它匯通了眾多的強健基因并得到切磋琢磨,隨著文明的提升并被賦予代償的意義,成為一個民族的靈魂象征和系統符號。通俗藝術因為適應了時代的需要而有其興發的理由,況且通俗藝術中的優秀之作也在大眾淘選中涌現出經典,這些經典無疑是藝術家敏銳地捕捉到生活中的情感動向,而又通過最恰當、最新異、最精致的形式闡釋將其設計演繹出來,由此會形成新的雅尚。
我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復雜的形態,既有農耕社會的傳統殘留,也有工業社會的現代意識,既有中華民族的血脈延續,也有西方文明的滋養輸入,怎樣在藝術創作和藝術批評中將其和諧融結或有所側重,同時也不異口同聲而是百家爭鳴,的確難成共識而應鼓勵探索。但是,創新意識與正向價值是必須堅守的,對任何藝術都不能抱殘守缺、悲觀失望,畢竟人類文明的提升有待于道德情操的“救贖”,藝術也正是這樣,它有其世俗審美的一面,但在藝術的高度和深度上也不斷探究,這就使藝術不僅超越“實用”的功能,而且具有“夢幻”的愿景。也正因如此,藝術批評無法忽視“文以載道”的教化功能,也不能忽視“形式意味”的審美愉悅,二者并不偏廢,隨著時代進步的思想涵容與技能表現的更好傳達,才能凸顯其可持續發展的強勁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