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婭敏
(大理學院,云南大理671003)
我國親權責任制度的反思與重構
楊婭敏
(大理學院,云南大理671003)
親權制度是一種古老的法律制度,親權責任作為親權制度的一個部分,對親權的實現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但是我國目前的親權責任制度存在諸多的不完善,結合社會現狀,剖析我國親權法律責任制度的問題和不足,在借鑒他國優秀經驗的基礎上構建我國的親權責任制度。
親權;親權責任;未成年人保護
(一)親權制度概述
“親權”這一稱謂來源于大陸法系國家,它與“監護”相獨立,特指父母為教養和保護未成年子女而對未成年子女的人身和財產權益進行監督和保護的制度。它是基于最親近的血緣關系而發生的保護與被保護的關系。與親權制度不同,在大陸法系國家的語境中,“監護”是指依照法律規定由父母之外的其他主體對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進行的監督和保護制度。監護是在親權無法實現或者親權喪失的情況下才發生的制度,比如父母失蹤、亡故、實施侵害未成年人的行為而被撤銷親權等等。
與大陸法系不同的是,英美法系中并無“親權”這一概念,也沒有將親權和監護權相區分。在英美法系中,父母是未成年子女的自然監護人,負有將未成年子女教養到14歲的責任。父或母有權照管和負責未成年人的人身安全,安排他的教育;有權為未成年人的利益管理其私人財產,直到其達到法定年齡為止〔1〕。
(二)親權制度歷史溯源
親權起源于古代羅馬法中的家父權,在古羅馬時代,家庭是由一家之長“家父”來行使家長權而維系在一起的團體。“家父”對所有家庭成員的人身權和財產權具有絕對支配地位。財產方面,家父是全部家庭財富的唯一所有權代表,決定家庭財產的支配和管理。人身方面表現為,家庭成員對于家父的人身依附性,家父對子女有肉體懲罰權、變更身份權、令子女結婚或者離婚的權力等等〔2〕。從古羅馬的家父權來看,早期親權制度是建立在以家長為核心的權力基礎之上,它以“權力”為本位,強調父母對子女的絕對支配權,子女無獨立的社會人格,對父母有很強的人身依附性。
在經歷文藝復興、法國大革命等社會運動之后,人的主體地位不斷得到強化和張顯,“以人為本”“人性解放”逐漸成為了時代的主旋律。父母子女關系不再是支配與被支配的隸屬關系,未成年子女獲得了獨立的社會人格,平等地享有受尊重的權利。伴隨著國家對于家庭生活的全面介入,父母子女關系不再只是家庭內部的問題,而是關系到整個社會的事情。父母對于未成年子女的教養和照顧,不再是家父時代可支配的“權力”,而變成了一種依法應盡的職責和義務。
(一)問題的提出
2011年發生在廣東佛山的“小悅悅事件”,年僅兩歲的女童兩次被車碾過,路過的18個行人竟無一人主動出手相救。該事件曾引發了全民的大討論,人們在感嘆道德滑坡的同時,甚至提出了“見危不救”入罪的問題〔3〕。撇開社會道德的問題不談,讓我們來分析一下事件發生的原因。開車的司機存在過失應當負主要責任,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作為小悅悅的父母,他們盡到法定監護者的責任了嗎?對于年僅兩歲的孩子,長時間脫離其照管范圍卻不聞不問。如果父母確實認真履行了監護職責,那么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如此來看,小悅悅的父母對事件的結果也負有一定的責任。問題是,這個責任的性質是什么?是一種道德責任還是法律責任呢?
道德責任的特點在于當事人只會受到良心上的譴責,不會因其行為而受到法律上的不利后果(法律責任或者法律制裁)。道德責任對人的行為的約束力只是軟性的,它依靠人的道德修養和內心自省。如果主體的道德認知和素養水平較低,那么道德責任對他起不到任何約束作用。如果將道德責任上升到法律責任的層面,約束的強制性大為增強,就會促使主體在行為上謹慎作出選擇,以避開法律上可能遭受的不利后果,從而更好地約束和規范主體自身的行為。
(二)問題的剖析
1.親權責任的立法規定不到位
父母對子女的親權責任,我國目前已經將其納入法律責任的范疇。《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16條規定,未成年人的父母是未成年人的監護人。該法第18條規定了監護人的具體監護職責。
我國立法將父母對未成年子女的監護定位為是一種“職責”“義務”。作為職責和義務,不僅意味著當事人不可不履行、不可不適當履行,而且意味著如果發生了違背職責或者義務的情形,當事人要為此承擔法律上的責任。但是我們看到,不管是《民法通則》還是《婚姻法》,都沒有明確父母對未成年子女的親權法律責任。我國立法對親權責任僅僅是一種宣示性的規定,這種宣示性規定的弱點在于,它并沒有相配套的保障措施和方法,沒有太大實際可操作性〔4〕。
2.親權責任觀念缺失
雖然我國立法已經明確父母對未成年子女的監護是一種職責,是一種義務,但是由于規定不夠細化,缺乏可操作性,對實踐的引導和規范作用十分微弱。在大多數父母的觀念中,教養子女的問題純粹屬于處理個人事務的范疇,并沒有將這個問題和法律以及法律責任聯系在一起。親權責任的立法缺陷,直接導致法律主體在親權責任觀念上的缺失。
親權責任觀念的缺失也與我國傳統的家庭觀念有關系。孔子講“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孟子講“仁之實,事親是也”。儒家的核心思想是“仁”,而“孝”則為“仁”的根本。在儒家看來,人道是血緣關系與政治關系的等級倫次,家庭與社會的倫次秩序的建立,以對父家長的親與敬為起點,社會政治關系則是在父家長制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5〕。中國傳統家庭觀里的孝道文化和封建家長制強調子女對家長的孝順和服從,基本不涉及父母對子女的職責問題。這種傳統觀念反映到親權制度上,就是父母將教養子女視作個人可自由處置的權力,而不會將其視為一種法定的義務或者職責。
3.親權責任轉移監督機制的缺失
由于個體認識水平的有限性和社會發展狀況的復雜性,父母并不一定能夠從最大利益角度為子女作出考慮和安排。我國現在正處于社會轉型時期,伴隨著城鎮化的發展,農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出現了大批失去父母監護的農村留守兒童。根據第六次人口普查的資料測算,我國留守兒童的數量已接近7 000萬人〔6〕。失去父母監護的留守兒童,大部分和祖輩的老人一起生活。但是由于祖輩監護人一般知識文化程度較低、體力較弱,對未成年人的監護能力不容樂觀。由于缺乏必要的親權監護,留守兒童在學習、生活和心理等方面都出現了問題〔7〕。
留守兒童的出現以及隨之帶來的社會問題,其實是親權制度在中國遭遇的尷尬。社會的轉型讓越來越多的農村父母不得不遠走他鄉,在異地艱苦謀生。留守兒童只能接受在外打工父母經濟上的扶助,但卻無法得到更為重要的人格、道德和精神方面的教育。農村地區的父母外出打工,脫離親權監護后,將未成年子女的監護責任轉移給其他家庭成員,這種監護責任的轉移,其正當性如何?對未成年子女的利益有無影響?監護責任轉移后,變更后的監護人是否盡到監護責任?對于這種親權監護責任的轉移,沒有來自外部的監督,未成年子女的權益恐怕難以保障。目前,由于缺乏親權責任轉移的監督機制,父母隨意脫離監護和轉移監護的情況非常普遍,并且造成較大的社會隱患〔8〕。
(一)樹立親權法律責任理念
親權的產生是基于父母子女之間一種天然的血緣紐帶關系。俗話說“血濃于水”“虎毒不食子”,天下的父母沒有不愛自己子女的。親權似乎能夠遵循天然的倫理邏輯而自發實現。但是,越來越多的社會事實表明,父母子女關系不能僅僅依靠倫理的自發調節,更需要法律的介入進行調整。尤其是近年來未成年子女受到傷害的情況越來越多,需要從法律上強化親權監護責任。
首先應當樹立起親權責任的理念,明確父母對子女教養和保護的責任不僅是一種道德責任,還是一種法律責任。既然是法律責任,就意味著如果父母對未成年子女未盡到、或者未合理盡到親權監護責任,致使未成年子女人身或者財產受到損害的,父母要承擔相應的親權法律責任。要樹立這一理念,必須破除家長制等傳統倫理觀念的影響,承認未成年子女在社會人格上的獨立地位。在承認未成年獨立人格的基礎上,才能談得上父母對未成年子女的親權責任問題。
(二)細化親權責任的內容
關于親權責任,我國立法上僅有《民法通則》第18條第3款和第133條。從上述兩個條文的規定上看,我國親權責任側重于父母對未成年子女侵害第三人的對外責任,而父母因親權監護不當對未成年子女造成損害的責任,立法采取了非常含混的態度,僅僅以“應當承擔責任”“應當賠償損失”的方式進行規定,如何承擔責任、承擔何種責任、如何賠償損失、賠償多少損失則語焉不詳。條文中規定比較明確的是責任類型是撤銷監護權,但是撤銷監護權適用的情形、申請撤銷的主體、撤銷的程序等問題又沒有了下文。
對于撤銷監護權制度,國外的立法可資借鑒。比如《法國民法典》第373條規定:“父與母有下列情形者,喪失行使親權的權利,或者暫時被剝奪行使親權:①如由于其無能力、失蹤、離家遠出或其他任何原因,處于不能表示自己的意思之狀態;②如其依法已同意將其權利委托他人行使……”第378條規定:“父與母,因虐待子女,或者因經常酗酒,明顯行為不軌或者有犯罪行為表現,或者因對子女不予照管或引導,使子女的安全、健康與道德品行顯然受到危害時,可以在任何刑事判決之外,被完全撤銷親權”〔9〕。《法國民法典》對于撤銷監護權作了較為詳細而全面的規定,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立法樣板。
完善親權責任的內容,不僅要細化,而且還要體系化。從責任體系的角度講,親權責任應當像一般法律責任那樣,構建起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的完整框架。除此之外,責任方式也要逐漸類型化,區分人身責任(比如撤銷監護權)和財產責任(比如賠償損失)。在親權法律責任逐步走向體系化之后,才能形成切實保障未成年人權益的法律保護網。
(三)建立親權責任轉移監督機制
早在1804年,《法國民法典》就確立了監護監督人(supervisor of guardianship)制度。監護監督人是對監護人履行職責和管理事務進行監督的人。根據《法國民法典》第420條規定,監護監督人由親屬會議從其成員中選任,任何監護制度中均應設有一名監護監督人。監護監督人的職責是對監護人的管理進行監督,對監護人在管理中的過錯進行查證并將該過錯通知監護法官。在未成年人的利益與監護人的利益相抵觸時,監護監督人代表未成年人主張利益。
目前,監護監督人制度已經被許多國家所采納。例如《德國民法典》第1792條規定:“監護法院除任命監護人外,還可以任命一名監護監督人。青少年局可以擔任監護監督人,但青少年局擔任監護人的,則不得任命監護監督人。如果監護和財產管理相關聯,則應當任命一名監護監督人。《意大利民法典》第346條規定:“負責監護事務的法官在獲悉設立監護的消息后,應當任命監護人和監護監督人”〔10〕。
建立我國親權責任轉移的監督機制,可以借鑒國外的監護監督人制度,由法定或者指定的個人或組織充當監護監督人,對親權的脫離、新監護人的選任,以及監護責任轉移后新監護人的監護行為進行監督,定期對監護情況進行跟蹤走訪記錄并及時反映問題。根據我國目前的立法和實踐現狀,可由基層村民組織(居民組織)或者基層民政部門作為監護監督人,對變更監護的行為進行全程監督。需要說明的是,監護人和監護監督人不能是同一主體,比如已經成為監護人的村委會或者基層民政部門本身不能再充當監護監督人,這時應由上一級主管部門作為監護監督人〔11〕。
總之,家庭環境對于未成年子女的健康成長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父母作為家庭環境中最重要的主體因素,不僅為未成年子女提供物質和經濟的支持,更塑造著未成年子女的心理、人格和精神。從法律上保障父母對未成年子女的親權監護,必須完善與之相對應的法律責任制度,樹立親權責任的理念,使父母對未成年子女的親權保護能夠在法律責任的框架下得到切實全面的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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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楊斯斐)
A Reflection on the System of Chinese Parental Liability and Its Reconstruction
YANG Yamin
(Dali University,Dali,Yunnan 671003,China)
The system of parental authority has a very long history.As a component of it,the system of parental liability plays an importantrole in the implement of the former.But there are still many imperfections in the system of Chinese parental liability.It's necessary to analyze the problems and defections in the system of parental liability based on the current legislation and practice.With learning good experience from other countries,we should try to set up the system of parental liability of our own.
parental authority;parental liability;minor protection
D922.8
A
1672-2345(2013)11-0084-04
10.3969∕j.issn.1672-2345.2013.11.017
2013-07-23
楊婭敏,助教,主要從事經濟法、民商法、社會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