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本刊記者 陳向國
中共十八大后,生態文明建設升格為“五位一體”的國家戰略。在這之前的中共十七大,強調了生態文明的重要性,2008年確立了要在2020年實現“資源節約和環境友好型農業”的發展目標。
是年1月15日,國家環保部主辦的《綠葉》雜志上刊登了題為《農業需要一場生態學的綠色革命》的文章。該文呼吁,農業要走可持續發展道路,必須逐步擺脫大化肥、大農藥和轉基因等現代農業技術束縛,從循環農業入手,促進糧食安全、食物安全和環境保護多贏。那時,該文章的作者之一、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員蔣高明教授已經在為這場農業生態學的綠色革命而躬身實踐了;那時,蔣高明在山東省臨沂市平邑縣蔣家莊創建的弘毅生態農場已經3歲了。弘毅生態農場租用的是村里曾經的建筑垃圾堆放地、土層只有20厘米的低產田。在這塊土地上,蔣高明堅持不用化肥、農藥、除草劑、添加劑、農膜和轉基因技術。他用農家肥提高土壤有機質從而生產出高產有機糧。開始的兩三年,小麥和玉米兩季加起來每畝收才1000來斤,到了2010年,就已經達到了噸糧田,并且產量連續平穩——超出周圍農田畝產一倍多。
弘毅農場是如何做到的?該農場充分利用了農場內外的一切生態要素,讓各種元素循環起來發揮作用,實現有機循環,實現有機糧噸糧田。弘毅農場用實踐證明了生態農業、有機農業可以搞,可以像依賴現代農業技術——依賴化肥、農藥、除草劑、添加劑、農膜和轉基因技術獲得高產一樣,獲得生態農業、有機農業的高產——不低于依賴現代農業技術的現代農業的收獲。更重要的是,生態農業因為不依靠化肥、農藥、除草劑、添加劑等現代農業技術,從源頭上減輕甚至消滅了對土壤的污染、對水的污染、對空氣的污染。著名“三農問題”專家、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院長溫鐵軍表示:“生態農業是實現中國兩型農業的發展方向,弘毅農場用現實證明了生態農業不是理想中的烏托邦,是可以實現的。”
但,實現生態農業要拋棄原來的利益格局,要停止爭論,讓實踐檢驗真理。
近幾年,尤其是中共十八大后,生態文明火了,生態農業火了。如雨后春筍般的“生態縣”、“生態市”、“生態省”應運而生。對于此,蔣高明表示:“據我所知,中國目前尚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生態村,但官方宣布的生態省就有十幾個。”是蔣高明在唱反調嗎?“這不是唱反調,是客觀事實。我實地調查了很多早期的生態村,發現那些富裕起來的生態村,走的都是工業化路子。很多地方打造生態市、生態省,但遺憾的是,他們的農業依然大量使用化肥、農藥,甚至熱帶地區也鋪農膜,除草劑更是大量使用。生態村都沒有,哪里來的生態省?”
蔣高明說:“我理解許多地方打的是生態概念,這是可以的,但既然打造生態村或生態省,就必須充分運用生態學原理和技術,讓農業生態系統中的各項元素循環起來。遺憾的是,真正這樣做的不多。”在蔣高明看來,生態文明必須扎扎實實從生態村做起,而非一紙文書、一個只有在專家層面理解的自上而下的、只有其名而無其實的生態文明。
蔣高明:
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授,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基金會副秘書長。曾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與生物圈中國國家委員會副秘書長、山東省“泰山學者”特聘教授。常年致力于退化生態系統恢復和生態農業的研究和實踐,熱心于中國生態環境問題,身體力行支持開展保護中國生態環境的活動。其運用生態學原理和技術創建的弘毅生態農場,經過幾年的努力,在不用化肥、農藥、除草劑、添加劑、農膜和轉基因技術的情況下,已將低產試驗田變成穩定的有機噸糧田。
農村已經成為污染嚴重的地區。污染一方面來自現代工業的廢水、廢氣、廢渣;另一方面就是工業化農業造成的對土壤、河流、空氣的污染。這些污染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人們的食物、人們的健康。工業化農業對農村的污染已經惡跡昭著。
記者:化肥使農作物增產,但化肥的過量使用會導致環境污染問題。這個問題嚴重嗎?
蔣高明:中國每公頃耕地化肥平均施用量為434.3千克,是化肥施用安全上限的1.93倍,但利用率僅為40%左右。60%的化肥中氮磷隨水流失到河流或地下水中。河流因為過多的氮磷而出現富營養化。不久前,我到河北沽源去考察,灤河的發源地閃電河就在那里,而今閃電河的變化令我吃驚。20年前,我曾在閃電河做科研項目。那時的閃電河河水清澈,岸邊風光優美。可如今,由于富營養化,苔蘚、藍藻瘋長,往日風光已經不再。原因就在于當地要大力發展蔬菜產業,為了增加產量,大量使用化肥,化肥殘留通過雨水流到河里造成富氧。而實際上,閃電河是當地重要的水源。這樣的情況很普遍。
記者:在弘毅農場除蟲不用農藥,這是為什么?
蔣高明:使用農藥除蟲,同一種農藥的效果會越用越差,只能用毒性更大的農藥才能起到效果。而這樣會形成惡性循環,藥越用越毒,害蟲抗藥性越來越強,最終害蟲無法根治。目前,中國每公頃耕地農藥平均施用量為13.4千克,其中高毒農藥占70%,有60%~70%殘留在土壤中。農藥殘留和化肥殘留匯集到河中,河水就會受到污染,魚蝦逐漸減少,甚至絕跡。可以說,現在的農村是充滿了殺機的“殺場”。弘毅農場采用生態防蟲法,可以實現有效控蟲,捕獲的蟲子用來喂雞,生產有機雞肉、雞蛋,形成有機良性循環。
記者:農膜殘留問題越來越受關注。這方面的實際情況如何?
蔣高明:白色污染問題不得不令人憂心忡忡。十幾年來,我一直都在農村調研,足跡幾乎遍布全國各地,其中對糧食生產大省河南、河北、山東、吉林、遼寧、黑龍江、四川、湖南、湖北農村去過多次。總的情況是污染越演越烈。北方耕地幾乎被清一色的白色塑料膜所覆蓋,從空中俯視北方鄉村,大地白茫茫一片,仿佛來到了一個“白色恐怖”世界。即使在熱量條件非常好的廣東、廣西、福建、海南等地,種地也覆膜,只不過由白色變成黑色。
記者:農膜殘留有哪些危害?
蔣高明:目前,我國每年約有50萬噸農膜殘留留在土壤中,殘膜率達40%,這些農膜殘留在15~20厘米的土壤層形成不易透水、透氣的難耕作層。很明顯,影響作物生長。其二,農膜回收難、利用價值不大,絕大部分會被燒掉。而這一燒,卻帶來了更直接、更厲害的污染。
記者:更直接、更厲害的污染是什么?
蔣高明:農膜焚燒會產生不少于5種持久性有機污染物。主要是毒殺芬、六氯代苯、二惡英、呋喃、多氯聯二苯。這些物質是2004年生效的《斯德哥爾摩公約》首批公布、在世界范圍內禁用或嚴格限用的對人類危害極大的持續性有機污染物。這些污染物在自然界中長期存在,最長可在第七代人體中檢測出。這些物質毒性極強,可通過呼吸和食物鏈進入人體,導致生殖系統、呼吸系統、神經系統等受損、癌變或畸形,甚至死亡。
還有一點值得提出,農膜雖然實現了反季節蔬菜生產和提前上市,但代價慘重。由于長期生產反季節蔬菜,大量化肥、農藥、農膜污染,導致以蔬菜產業聞名的華北某市農民得癌癥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的地下水已經不能飲用,需要花錢到上游的縣買水喝。而這種模式,還在無節制的推廣。最后的結果是什么呢?我就不用直接回答了。
記者:國家一直鼓勵秸稈的綜合利用,但燒秸稈的問題卻有越演越烈的態勢。請介紹一下,我國秸稈的使用情況。
蔣高明:國家要求在2015年之前對秸稈要做到80%以上的綜合利用率,這肯定達不到,我個人認為能達到50%就是理想狀況。我的研究生曾經在國際學術刊物上發表了一篇關于秸稈利用的文章,其中顯示,我國秸稈中23%被牲口直接吃掉;4%用于工業原料;0.5%用于生產沼氣。這三項加起來一共是27.5%。有約37%被直接燒掉,其他在收獲、運輸中、在農戶家中自然損失。也就是說絕大部分被焚燒了。盡管政府嚴令禁止焚燒,但屢禁不止,而且有越演越烈的態勢。焚燒秸稈不止污染當地空氣,污染物還會隨風排到其他地方的上空,導致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在大氣污染日益嚴重的情況下,提高秸稈的綜合利用率已經刻不容緩。
農村除了上述問題,還有濫用添加劑、激素的問題,這也是個觸目驚心的問題。被濫用添加劑、激素的畜禽、水產對人們的健康只能做減法。這樣的農業生產方式,就會造成在農民本身受害的同時,城里人也難幸免于難:城里人再有錢,也難以買到健康的、他們不得不依賴農民生產的各種食品,難以買到潔凈的空氣和健康,只好將錢投向醫院和醫藥。生態文明只能也必須從農村抓起,沒有生態農村,就沒有生態省,也就不會有生態文明的中國。
“十二五”規劃中說,到2015年末,要把能源消費總量控制在41億噸標準煤。國家應對氣候變化戰略研究和國際合作中心主任、國家發展改革委能源研究所原副所長李俊峰在接受本刊專訪時表示,如何實現能源消費總量控制的問題,還沒有真正落實。有專家表示,41億噸的控制目標沒有考慮到農村對能源需求的增長,換言之,如果要實現41億噸標準煤的控制目標,得先把農村的增量控制住。“一旦農村的能源需求爆發,將使國家本就緊張的能源供給形勢雪上加霜。”蔣高明坦言。
記者:農村用能呈現哪些特征?
蔣高明:當前,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商業化能源的普及,農民已經放棄了傳統的生物質能源,即秸稈的利用,轉而利用煤炭、液化氣等化石能源或化石能源發出的電能。盡管我國在全國推廣了很多農村小沼氣工程,但由于“空心村”的出現,出料存在一定的危險性,加之,農民嫌麻煩,沼氣廢棄現象很多。這就造成優質的生物質能源被浪費,同時也加大了國家能源供應的難度。
記者:請把沼氣廢棄的原因再展開些。
蔣高明:必須肯定,在農村發展沼氣,方向是正確的,應該堅持下去。之所以出現嚴重的廢棄現象,除了上面提到的能源轉型原因,在推廣沼氣的時候采用政府免費修建,農戶自己管理使用的方式也是原因之一。這種方式的優點是可以讓農戶無償使用,往往是開始的一段時間使用好,但之后由于漏氣、出料等問題的出現,由于農戶不愿投入、日常管理不到位導致最后廢棄。在這點上,需要改變重建設、輕管理;建有錢、管沒錢的現狀,聘請專業人員進行管理。一定要普及和鞏固并重,否則,建的越多,廢棄的越多,造成資源的二次浪費。
記者:在您看來應如何發展沼氣?
蔣高明:大量青壯勞力外出打工、只有老弱病殘留守的“空心村”的大量出現,客觀上決定了農村在管理沼氣技術上,勞動力嚴重缺乏。外出打工者很容易獲得大大超出土地收入的報酬,他們不愿意伺候又臟又累、一年用不了多少的沼氣。我覺得發展沼氣,可以換個思路:走工業化道路。現在我們技術沒問題,冬天出氣也能保證。在山東已經建了很多汽車加氣站加天然氣。如果把沼氣提純就會變成天然氣,可以作為清潔燃料,而且可以做到廉價,這樣的話在汽車正在普及的農村肯定大有市場。瑞典、瑞士已經這么做了。還可以將沼氣裝罐保證農村生活用能。產業化之后,公司有利潤,出料有保證,大量的有機肥料可以肥田,改善因過量使用化肥導致的土壤酸化、板結、生產力下降的現象。這樣的話,農民就可以利用家門口的能源,遠離煤炭、天然氣,減少溫室氣體排放,減少對環境、空氣的污染。

沼氣發電廠
一味模仿別人,非但沒有學到別人的長處,反倒失去了自身的特色謂之邯鄲學步。中國的農業發展近些年來尤其崇拜美國的工業化農業發展模式。大農藥、大化肥、殺蟲劑、除草劑、農膜、添加劑和轉基因技術在中國大行其道。這種盲目追求農業現代化和農村資源資本化的現象被聯合國專家批為邯鄲學步;更為嚴重的是這種盲目跟風,導致中國農業單位面積的化學化程度躥升至世界第一,導致農業、農村成為中國面源污染最為嚴重的領域。
記者:美國的工業領跑世界多年,在農業方面也是這樣嗎?
蔣高明:的確,有人說我們應該走美國那樣的農業工業化路子,讓2%的人口來種植98%的人口所需要的糧食,過美國式的現代文明生活。那樣的話,我們將需要106.6億畝耕地,可我們只有18億畝耕地,且這些耕地還在受城市化的嚴重沖擊。
記者:我們自然資源無法和美國比,那美國的生產效率是不是很高呢?
蔣高明:讓我們來看基本的事實。美國用29億畝耕地和數百億美元的政府補貼,才生產出3億多噸糧食;中國用差不多一半的土地(18億畝耕地中的約15億畝)和不到一半的補貼生產了5億多噸糧食。若以單位面積計算農業效率,中國仍然是土地產出率最高的國家。
記者:我們的單位面積產出率最高,但人均產出率卻低得多。我們可以獲得像美國那樣的個人產出率嗎?
蔣高明:大家都知道,我國是三山六水一分田。我國像美國那樣的平原性耕地大約6億畝,只有人家的1/5左右。與此對應的是我國的農業人口是美國總人口的數倍。假如像美國一樣一兩個、兩三個人經營1000畝地,那剩下的人去干什么?上世紀50年代,我們搞機械化,最后的結果怎樣?60年代全國就挨餓了。有人會認為,那樣的話可以解放出大量的勞動力,產生人口紅利。的確,我國依靠人口紅利創出了“中國制造”的牌子,但也形成了數以億計的漂泊在城市中的農民工和近6000萬的留守兒童。如今在很多農村,經營土地的多半是老人、婦女,這些提供給人們最根本的生存物資的留守農民,收獲的是低微的盈余和地位的降低。
記者:現在國家不是努力在提高農民收入、保障農民的尊嚴嗎?
蔣高明:國家經濟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是農民承受幾十年的剪刀差實現的。盡管國家努力提高農民收入,但農民收入依舊與城市人口收入差距懸殊。前兩年的4萬億投入,又繼續拉大了這種差距。在民間有這樣的說法,從建國初期到現在,農民的輩份一降再降:建國初期是農民爺爺,改革開放前后降為農民伯伯,現在再降一輩,變成農民兄弟了。這種說法雖然帶有濃厚的戲謔味道,但農民地位的低微是不爭的事實。與此直接相連的就是真正務農的農民采用各種手段保產量。因此農村難免不成為環境污染的重地。
記者:弘毅農場所在的蔣家莊是怎樣的情況?
蔣高明:現在蔣家莊有三四百人伺候一千畝地。真的變成二三人的話,糧食品質肯定會降低,品種肯定會減少:五谷豐登的情況會難以見到。
記者:還有其他原因說明我國不適合美國的經營模式嗎?
蔣高明:美國的經營模式適合高度的城市化完成率,在缺乏充足勞動力的情況下,為了保證糧食產量,在擁有自然資源的情況下可以為之。美國98%的人口在城市,它必然也必須走集約化經營模式,這是適合美國國情的。而我國的城市化率充其量為51.2%,還有專家說可能高估了10%,就算是51.2%,我國仍有幾億人口在農村,如果強行走美國模式將有引發嚴重社會問題的隱患。我認為,起碼在目前階段,搞美國模式為時尚早。而且,美國的模式是可持續的嗎?看看他們的做法吧:他們將污染的企業轉移到了他國,農藥化肥也都是在別的國家生產。土地、環境的污染總有超出承載力的時候;另外,有幾個國家可以有美國那樣的高投入?那樣的霸權?總之,我不看好美國工業化的農業模式。
城鄉發展的極不平衡造成城鄉收益相差懸殊,青壯年大都外出打工,經營土地的多為老人、婦女。為了省事、獲得較高的眼前利益,依靠像美國一樣大量使用化肥、農藥、農膜等工業化農業經營模式在中國大行其道。當然,這也離不開說話有分量的專家、官員的極力推介。在蔣高明看來,這是殺雞取卵式農業模式,只顧眼前幾十年而對之后的事不加考慮,“與污染的企業掙錢快、容易一樣,污染的農業掙錢也快。”蔣高明認為,我國發展生態農業既符合國情又有競爭力。
記者:我國發展生態農業與美國相比有哪些優勢?
蔣高明:首先,我國有充足的懂得傳統農業生產技術的勞動力,美國這方面恰恰是軟肋,勞動力缺乏導致只能依靠工業化集約經營模式;其二,我國地理條件多樣性,氣候帶也較歐美豐富,這就使農作物多樣性成為可能。像美國,氣候條件相對單一,作物田是大平原,想在多樣性上做文章都難;其三,我國耕地多較零散,大型機器不能施展手腳,這看似是劣勢,但也是極大的優勢:這些耕地主要靠手工,可以充分利用當地的生態元素生產出高品質的作物,而這樣的高品質是可以在高產的情況下實現的。弘毅農場的經驗可以佐證。
記者:國外對中國的傳統農業模式如何看?

生態型農業園區
蔣高明:中國古代先民自7000年前開始馴化野生蠶和種植野生稻,并逐漸形成傳統農業。幾千年的經驗積累,逐漸形成了兼業化、立體循環的土地經營模式。100年前,美國農業學者富蘭克林?金博士到中國調研小農村社制經濟,不僅認識到中國農民數千年來形成的有機、兼業化的農業,在切實有效養活了世界最大規模人口的同時,也很好地維護了資源環境的可持續性。而美國的大農場才搞了100年就嚴重破壞了資源環境,最終發明了一種更加不可持續的轉基因技術,繼續沿著工業化農業的錯誤路線走下去。100年前,美國的那位博士將這些所見、對比結果、感悟寫在了《四千年的農夫》一書中。這本書在發達國家和在除了我國之外的發展中國家流行了近百年。這足以說明中國傳統農業自身的生命力和可持續發展的特征。我個人覺得,改革、借鑒都是必要的,但不能不加辨別的照搬,不能剔除糟粕的同時也扔了自己的精華。
記者:如何讓中國的農業體現競爭力?
蔣高明:要走生態農業的路子。工業化農業的模式把中國的優勢損失殆盡。比如生產、加工牛仔褲。從原料棉花生產開始,就要大化肥、大農藥、除草劑、添加劑、農膜和轉基因技術。大化肥、大農藥等等環境的污染是顯而易見的;轉基因技術則使農藥、除草劑的應用進一步升級走向惡性循環。這樣生產出來的棉花不僅讓環境遭受破壞,還隱藏著對健康的威脅。而這在紡織、印染階段依然在繼續。品牌的溢價是人家國外的。中國只得到了可憐的加工費——是在把環境污染一溜夠的情況下得到的。結果掙到多少錢?一億條褲子才能換一架波音飛機!如果我們發展生態農業,生產高品質的食物、原料,則可以跳出污染環境只賺廉價加工費的怪圈。生態農業模式下,農民同樣的勞動獲得的回報高多了,對于生態環境并沒有多大影響。
記者:在目前的情況下,如何發展生態農業?
蔣高明:從農村做起,充分運用生態學原理和技術,讓農業生態系統中的各項元素循環起來。應該在不適合集約化經營的地方且勞動力有保證的省的農村如云、貴、川、渝、湖、廣、魯一帶的山區先發展起來,在不影響國家糧食供應格局的前提下,先爭取10%的耕地(低產田)實現生態農業經營方式,最終低產田搞成高品質的中、高產田。
記者:生態、有機農業炒得很火,實際的情況怎樣?
蔣高明:我國生態、有機農業走的是市場的路子。主要靠有機認證等市場手段。如果從認證的數量看,耕地量可能會超過1%,但根據我掌握的情況,真正按生態、有機要求去做的肯定達不到。發達國家有機食品的消費量高達20%到40%,我們是發展中國家要一步步來,先實現1%的目標,再實現10%的目標。中國有10%的耕地,全部的草原和全部的森林,保持在健康的狀態,這些土地告別化肥、農藥、農膜、除草劑、添加劑、轉基因,就是保護了 62%的國土,帶動了2億多農民和農業大學生就業,而只要有1%的人群消費這些有機產品就實現了農業的增值。
記者:具體應采取哪些措施?
蔣高明:其一,政府得支持,同時加強對市場的監管。像有機認證,一年一次,每次費用一萬多元;這還不說,認證就是填一大堆表格,這對農民來說不是一件易事。要認證就從源頭認認真真認證,防止以有機之名行工業化農業之實。能不能認證免費?能不能在標準上不搞一刀切?希望政府對這些問題進行思考、決策。其二,想辦法讓農民愿意從事生態農業。要做到這一點,這就得提高農民的收入。我粗略計算過,如果有機糧價達到3元/斤,就會有80%的青壯年回家務農。因為這樣的話,按照一家5口人5畝地,其純收入近三萬元,而外出打工的年輕夫婦去掉各種開支,也就剩下二三萬。我曾經對山東、河南的農民做過調查,他們表示,如果能在家里掙二三萬,肯定就不出去了。
記者:您希望將政府每年的2.5萬億農業補貼直接用在生態農業上。為什么會提出這個希望?
蔣高明:每年國家的大量補貼都給了糧食生產的中間環節,到了農民手里很少,直接到農民手中也就是每畝八九十元。5畝地的話,也就四五百塊,農民也不在乎這點錢。如果都直接補在生態農業上,直接高價收購糧,低價賣給城里人,那樣的話糧價就在每斤3元以上了。那農民的積極性就上來了。
記者:這樣做的阻力在哪里?
蔣高明:主要阻力在于中間環節太多,有利益沖突。如農藥、化肥、農膜的生產商、供應商會反對;直補到農民頭上,從中央到地方的農業管理部門也因得不到好處,而不愿積極推動。還有,以農業單項技術為研究對象或有利益沖突的農業科學家也會反對。
記者:您覺得我國生態農業的前景如何?
蔣高明:會很不容易,但環境、能源供給的壓力、糧食安全、食品安全的壓力使之成為大勢所趨。它畢竟是朝陽產業。希望政府對生態農業實施政策傾斜,引導生態文明在農村、在農業中生根發芽、蓬勃生長,走出一條農村包圍城市的生態文明建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