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2013年大選與政治發展前景分析

范若蘭／文

馬來西亞2013年大選與政治發展前景分析

范若蘭／文

2013年大選與馬來西亞政治力量的分配格局

馬來西亞是多種族國家，其政治發展具有鮮明的特色：一是種族政治，馬來西亞政治機制建立在種族基礎之上，憲法規定馬來人享有特權，政府政策也以馬來人優先。因此幾乎每個政黨都以特定種族為支持基礎，如代表馬來人利益的巫統和伊斯蘭黨，代表華人利益的馬華公會、民政黨和民主行動黨，代表印度人利益的國大黨。二是由巫統、馬華公會、民政黨、國大黨等政黨組成的國民陣線，在歷次選舉中立于不敗之地，不僅長期執政，而且在國會中一直保持三分之二以上的多數席位，反對黨處于邊緣。

但是，這一政治結構在2008年大選受到強有力的沖擊。此次大選國民陣線僅奪得國會222席中的140席，第一次失去控制國會三分之二議席的能力，幾個反對黨奪得82席，還取得吉蘭丹州、吉打州、霹靂州、雪蘭莪州和檳城的執政權。這次大選被稱為是一次“政治大海嘯”，國陣微弱的勝利和反對黨的崛起，標志著國陣一黨獨大、國會一言堂的局面被扭轉，評論家普遍認為這有利于兩線制的形成，有利于馬來西亞政治民主化。在“政治大海嘯”的鼓舞下，三個主要反對黨，即公正黨、民主行動黨和伊斯蘭黨組成“人民聯盟”，謀求推翻國陣，實現政權輪替，三黨在憲法、公正、自由、廉潔、民生等議題上達成共識。同時，民眾更加渴望變革，以改變種族政治的弊端，改變國陣長期執政的積弊。

2013年大選正是在這種求變日盛的形勢下進行，選戰異常激烈，各利益群體爭相表達主張和訴求，政治對立氣氛相當激烈。觀察家和朝野政黨都認為，此次大選是馬來西亞有史以來最激烈、最重要的選舉。

從選民來看，大部分選民關注改善民生問題，關注良好施政、減少犯罪、消除貪腐，他們對國陣政府的貪污、朋黨、治安不靖、生活成本高漲有所不滿，據透明國際在大選前對馬來西亞民眾的調查表明，39%的受訪者認為過去兩年貪污情況更加惡化，47%認為與以往相同，只有14%的人認為貪污問題有所改善。華人對國陣的種族不平等政策、貪污腐敗、任用朋黨更是不滿，謀求通過這次大選換掉國陣，實現“變天”。筆者在2012年底訪問馬來西亞時，深切感受到華人的求變之心，所遇到的華人都是摩拳擦掌，要通過選票把國陣拉下馬。而馬來人，尤其是鄉村馬來人對國陣持支持態度，城鎮馬來人則對國陣多有批評，認為馬來人優先政策并沒有惠及所有馬來人，如新經濟政策最終淪為利益集團權力尋租的工具，加強了馬來特權階層，加劇了貧富分化。印度族一直處于邊緣，比華人遭受更多不平等，他們對國陣的不滿更多。此外，此次大選中年輕人是不可忽視的力量，首投族（第一次有投票權者）占選民的20%，約有250萬人，他們對政治有憧憬，沒有老一輩人的歷史包袱，尤其是沒有1969年“5·13事件”的陰影。正如民主與經濟事務研究機構（IDEAS）首席執行員旺賽夫指出的，“他們在一個和老一輩人不一樣的環境里長大，他們不會覺得虧欠了巫統，作為年輕人，他們也不害怕試一試”。年輕的首投族相信自己有能力改變國家的政治前景，他們對國陣構成一定的挑戰。

2013年4月20日，在馬來西亞彭亨州，馬來西亞總理、執政聯盟國民陣線（國陣）主席納吉布（中）在支持者的陪同下前往候選人登記中心登記參選。

從政黨來看，國民陣線和人民聯盟是競選對手。國陣的目標不僅要保住執政黨地位，而且要恢復控制國會三分之二以上議席。為贏得選民支持，國陣政府在選舉前提出廢除不得人心的“內部安全法”，還在競選宣言中作出17項涵蓋政、經、文、教、交通、肅貪、環保、青年建設、婦女權利等領域的承諾，并提出建立強穩政府等六大理由，呼吁選民繼續支持國陣。而反對黨人民聯盟的目標是打敗國陣，上臺執政，實現政權輪替。為贏得選戰，民聯誓言鏟除貪污，消除種族不平等，加強民生，并承諾一旦執政中央，民聯將承認華文獨中統考文憑、落實免費教育、廢除高等教育基金貸款、降低燃油價格和水電費，并分階段收回大道經營權，廢除大道收費以減輕人民生活負擔，停止萊納斯稀土廠運作，全面檢討柔佛邊加蘭石化綜合發展計劃等。民聯提出“民聯是人民的希望”，反對黨領袖安華一再呼吁：“我們現在希望的是，給我們機會，好讓人民的聲音能成為治理國家的最崇高聲音。”該黨對國陣的批評迎合了大部分選民渴望改變的愿望，對國陣構成最大的挑戰。

從非政府組織發起的社會運動來看，其目標是改變馬來西亞的種族政治，追求社會公正和公民權益，對2013年選舉產生了較大影響。2008年“政治大海嘯”以來，馬來西亞的社會運動蓬勃發展，尤以“干凈與公平選舉聯盟”（Coa1ition for C1ean and Fair E1ections，簡稱凈選盟BERSIH）的數次集會和環境抗爭運動影響最大。凈選盟致力于干凈和公正的選舉，認為現有選舉制度是不公正的，過分偏向一直執政的國民陣線。凈選盟提出八大選舉改革訴求:（1）準確的選民冊；（2）投票時使用不褪色墨汁；（3）改革郵寄選票制度；（4）選舉至少要有21天的競選期；（5）各政黨、組織、個人自由和公平地使用媒體；（6）強化公共機制；（7）杜絕貪污濫權；（8）杜絕骯臟政治手段。凈選盟在2007年、2011年和2012年發動了數次大規模集會，成為民眾表達對政府、選舉制度不滿、要求變革的重要渠道。而起源于彭亨州關丹的環境抗爭運動不僅吸引了本地民眾，也吸引其他地方的民眾去聲援，形成強大的聲勢。有評論家指出“環境維權組織和凈選盟互相支援，也形成一種協作力量，產生互相鼓舞的作用。這些運動也啟迪了其他團體，連華文教育團體也辦集會提訴求”。這些社會運動打破了種族界限，成功激起民眾的政治熱情，發出要求變革的強音。

2013年5月5日馬來西亞第13屆大選舉行，選民以極大的熱情參加投票，投票率高達80%，是歷屆大選之最。大選結果，執政黨國陣與反對黨民聯分別贏得國會222個議席中的133席和89席，這個結果令各方失望，國陣雖然以簡單多數保住執政權，但沒有實現取得三分之二多數議席的目標，所得議席比上屆大選還少了7席，只能稱得上是慘勝。國陣中的巫統是最大贏家，贏得國會88席，繼續扮演“老大”角色。而華人政黨馬華公會和民政黨則是慘敗，分別只贏得7個和1個國會議席。反對黨民聯對選舉結果更不滿意，他們信心滿滿地想改朝換代，而且得到51.4%選民的支持，多于國陣的48.6%，但在馬來西亞的選舉制度下，他們所得國會議席卻遠遠少于國陣，只比上次大選增加了7席。民行黨秘書長林冠英指出：“民聯贏得更高的總得票，我們才是馬來西亞合法的執政黨，但結果卻令人失望和不解。”大選結果雖然是國陣繼續執政，但這個結果并不表明國陣勝利，也不表明民聯失敗，因為民聯獲得51.4%選民的支持。只是由于馬來西亞的選舉制度和選區劃分，使得國會議席與選票不成正比。有分析認為選舉存在瑕疵，如褪色墨水、親政府媒體報道等，才導致民聯的落敗。

2013年5月8日，在馬來西亞雪蘭莪州，馬來西亞反對黨聯盟領導人、前副總理安瓦爾·易卜拉欣舉行大型集會，稱執政黨的勝利是通過“舞弊”獲得，逾十萬名民眾參與集會。

大選后馬來西亞的政治發展前景

2013年大選之前，政治評論家和觀察家十分看重這次大選，認為這次大選將是馬來西亞政治的分水嶺，是決定馬來西亞前途的關鍵點。從大選結果來看，這次大選只是延續了2008年大選，既不是馬來西亞政治的分水嶺，也稱不上是關鍵點，但它對于馬來西亞政治發展仍具有重要意義，對未來政治發展有一定影響。

第一，2013年大選將助推馬來西亞政治民主化演進。馬來西亞民主化浪潮始于1998年的“烈火莫熄”運動，其后進展緩慢，直到2008年“政治大海嘯”，反對黨首次打破國陣對國會三分之二議席的控制，才取得突破性進展。之后馬來西亞社會運動蓬勃發展，大大激發了馬來西亞公民積極參加社會活動、表達訴求的意愿。人們認為言論自由和集會自由是憲法賦予公民的權利，“知道什么是政府可以或不可以做的事”。反對黨、選民和社會運動雖然沒有在2013年大選中實現政權輪替，但以“改變”為主題有力地刺激了馬來西亞政治民主化進展。

第二，2013年大選加強了馬來西亞的兩線制。國陣長期執政，引發馬來西亞反對黨多次聯合，試圖建立兩線制，實現政權輪替。2008年政治大海嘯促成了人民聯盟的建立，形成兩線制雛形，而2013年大選反對黨的競選佳績加強了他們的團結，在一定程度上進一步鞏固和加強了兩線制。

第三，2013年大選表明馬來西亞種族政治格局有所改變，“去種族”、“去宗教”傾向更加明顯。有人認為2013年大選種族情緒更加對立，因為90—95%的華人投票支持民聯，馬來人支持國陣，而總理納吉布在大選后用“華人大海嘯”來形容華人一邊倒支持民聯，也加劇了人們對種族對立、巫統更加維護馬來人的擔憂。但更多觀察家認為，這次大選民聯獲得三個種族的支持，不僅是華人支持民聯，很多城鎮馬來人也支持民聯，印度族支持民聯的比例也有上升，只有鄉村馬來人支持國陣，因此種族對立和兩極化的說法不能成立。此外，這次大選不再打“宗教牌”，伊斯蘭黨不提伊斯蘭教國和伊斯蘭刑事法，宗教議題不是爭論的焦點，這表明此次大選的“去種族”、“去宗教”趨向更加明顯。其實，這個趨向開始于2008年大選，“從2008年馬來西亞大選及其之后的發展來看，馬來西亞政壇的新氣象是‘去種族’與‘去宗教’。以往以種族為基礎的政治設計受到越來越多的詬病”。在2013年大選中，民主、民生、治安、消除貪腐是中心議題，超越“種族”和“宗教”課題。2013年大選盡管沒有消除馬來西亞政治中的“種族”和“宗教”因素，但淡化了這些因素，使得馬來西亞政治中的“去種族”、“去宗教”傾向更加明顯，這有助于突破種族政治和伊斯蘭政治化的格局，推動政治民主化和種族平等。

第四，2013年大選引發國陣成員黨重新洗牌。此次大選國陣慘勝，尤其是華人政黨馬華公會和民政黨所遭受的重創，對兩黨的政治前途打上問號。大選慘勝還導致國陣成員黨紛紛換馬。民政黨主席許子根辭職；馬華公會總會長蔡細歷則遭到逼宮，被迫承諾不再謀求蟬聯；而按巫統的傳統，選舉失敗也將引發巫統內部重新洗牌。這些變動都增加了馬來西亞政治的變數。

2013年大選后馬來西亞政治前景是民主化演進加速，兩線制更加鞏固和加強，種族政治格局有所改變，宗教因素淡化。但是，這些政治前景也可能出現變數，最大的一個變數是民聯的合作是否可以長期維系。民聯中的民主行動黨和伊斯蘭黨在自由、公正、廉潔、民主、平等、挑戰國陣霸權等方面有共同目標，這是雙方能夠合作的基礎，但是，兩黨的終極目標是對立的，行動黨的終極目標是建立一個世俗、多元和民主的馬來西亞，伊斯蘭黨的終極目標是建立一個以《古蘭經》和圣訓為基礎，實行伊斯蘭教法的伊斯蘭教國。筆者曾經指出，民行黨與伊斯蘭黨合作的基礎十分脆弱，“伊斯蘭黨的性質決定伊斯蘭教國是其終極目標和理想，它不會放棄這一目標，所以伊斯蘭教國問題就好像埋在人民聯盟腳下的一顆地雷，不知何時會爆炸，導致民聯的解體”。盡管民行黨秘書長林冠英強調民行黨與伊斯蘭黨的分歧只有5%，共識是95%，但這5%的分歧是核心分歧，改變或妥協的余地有限，最終會將兩黨的合作引向何方，這是馬來西亞近期政治發展的最大變數。

（作者系中山大學亞太研究院教授）

（責任編輯：魏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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