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峰
(晉中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山西 晉中 030600)
探討文學典律,首先要明白什么是經典,“經典”要能經的起歲月的淘洗,作為現當代文學經典又要有當下鮮明的時代特色或是創造出別具一格的文學方式。而經典化的過程,即作家們不斷找尋自己的風格,完善自己的作品,去粗取精,不斷斟酌精煉,從思想觀念、思維方式、精神內涵到文學形式、手法、語言、意境等整體性的完善改革,就是整個文學典律的構建。有人評價巴金的《憩園》論謹嚴可與魯迅爭衡,論優美則可與沈從文競耀,論生動不讓老舍,論繾綣不下郁達夫,但是論藝術的節制和純粹、情節與角色、趣旨和技巧的均衡和諧,以及整個作品的晶瑩渾園,從各個角度看都恰到好處,則遠超過諸人,可以說,卓然獨立,出類拔萃。從這樣的高的評價里我們可以看到《憩園》作為巴金后期轉變之作,是他集前期的抒情的熱烈奔放,沉淀于后期沉靜優雅的敘述中的達成之作,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鑒賞和學習價值,可謂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典范。我們可以通過對《憩園》的行文構思和作文立意的剖析,從嚴謹的結構布局、巧妙的情節安排、形象的人物塑造、沉穩抒情式語言文字里窺視它成為文學經典的原因和要素,同時結合行文背后深刻的現實意義和思想價值,探討中國現當代文學典律的構建。
《憩園》以抗戰時期為背景,故事發生在當時國統區的中心城市——重慶。小說以“我”為主人公,從“我”寄居在同窗好友姚國棟家中,即一個叫“憩園”的院子里展開了故事的敘述。通過與好友第二任妻子萬昭華、前妻所生的兒子小虎等人的接觸,了解到好友對兒子的溺愛和兒子對繼母的不滿發泄,揭開了看似平和優渥的地主家庭生活背后的重重矛盾。同時因偶然識得闖入憩園的楊家小孩,又從他人口中逐步了解到前憩園主人楊三爺的可恨可悲的遭遇。文中的“我”與好友妻子昭華引以為知己,與孝順的楊家次子成為好朋友,慢慢了解到憩園富裕安康生活背后的腐朽陳舊。最終以驕枉的小虎溺水而亡,可恨的楊三爺可憐落寞地死去收場。留給我們的是地主階級安康富裕生活背后的千瘡百孔,揭示了封建地主階級寄生生活的麻木腐朽,人們安于現狀,不思進取,自我束縛,不勞而獲的優越生活和子孫后代享受前人恩澤的封建思想對人的生存能力、生活狀態以及精神世界逐步腐蝕。表達的是一種人對自身命運放棄主宰也無力主宰的生存狀態,是人們從內到外,從態度能力到精神思想被封建寄生生活徹底蛀空后的失重現象。這樣一個主題的提出,比針對封建階級的危險性、不平等性、壓迫殘害人民更具前瞻性和深刻性,揭示了封建階級的寄生生活不僅僅是不平等的象征,以他人的血汗勞動、犧牲幸福為代價,更是以有著優越生活地位的封建階級自身精神的空虛為載體,侵害的是他們自己的生活狀態,變得陳腐拘束,毫無生機,麻木不仁。
小說分為虛實兩條線索進行情節的展開,以此為主干向外延展,包括了諸多人物和細小的故事情節,向我們娓娓道來憩園兩代主人相似的生活狀態和冥冥中注定的悲劇。一條明線主要講述的“我”看到的、參與的憩園現今的主人姚國棟一家的狀況和矛盾;另一條暗線則是追溯回憶憩園上一代主人楊三爺的從富有到落魄的腐朽生活,主要通過“我”的觀察探訪和傾聽他人講述。這樣的線索結構使故事在一明一暗的設置中緩慢進行,既有現今主人正值風華、家境優越、生活安逸與上一代主人浪蕩敗家、落魄可憐的對比,又有前后兩代主人因其相似的階級優越性,不勞而獲的富貴生活而共同走向陳舊、腐朽生活的相似性比較,豐富了故事內容,也讓故事情節展開的更為合理,更能著重表現小說傳達的“長宜子孫”的看法。可以說正是這種雙線索的結構形式,使整個小說更趨于完整,讓故事情節更豐滿,虛實命案互相呼應對照,有利于鋪墊,轉折,便于情節的展開,同時也反映了作家把握全文的大局觀和布局結構的細節能力,是對文學作品的不斷打磨,才能形成的經典要素。
姚國棟——憩園現任主人,小說的重要人物之一。這是一位讀過大學、留過洋、當過教授、做過官的青年俊杰,原本應該有著多姿多彩的人生,有所謂的人生理想,有發揮自己才干的機會,卻因為受封建地主階級的影響,在住進豪華的憩園后,便靠著父輩留下的田產,開始過起了不勞而獲的寄生生活。在小說的人物塑造中,注重了對人物性格復雜性的表現。姚大少并不是一個作奸犯科、揮霍家產的敗家子,他只是陷入父輩們身處地主階級的循環中,好逸惡勞,游手好閑,看起來很忙,實際上每天不過是泡泡茶館,看看戲文,應酬同樣等級的人物。他曾經有知識、有文化、有思想,卻抓住自身優越的地位不放,而是放棄了對理想的追求,沉迷于享樂。在安逸和無聊中打發著時間和生命。這更能表現封建階級的毒害,在不知不覺中腐蝕人的斗志。
萬昭華——憩園主人的第二任妻子,原本也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女性,受過新思潮的洗禮,但是隨著丈夫入住憩園后,既要面對繼子和其外婆家的刁難,丈夫的不理解,又被囿于這樣一個小天地中,失去自由和理想。但她又是溫柔善良、善解人意、樂觀積極的形象,是作者在沉悶腐朽的地主階級生活下的一抹亮光。有著自己的人生意義,愿意分享別人的哭與樂,愿意幫助需要的人。但是她又身陷在封建禮教的束縛里,向往自由,渴望理解,卻難以改變自己的命運,逐步變成籠中的金絲鳥。這種無可奈何的人物悲情,更具真實性,更能引發讀者的共鳴。
憩園舊主人——楊三老爺。這是一個用于和現任主人的安逸生活作對比的悲情人物,同時他的落魄也預示著現任憩園主人的命運。本來生于富足大家庭,卻因浪蕩敗家,眾叛親離,淪為苦力,因偷竊而被抓,最后孤苦無依地死去。他是典型的封建地主階級的代表,依賴父輩留下的榮光和田產過著富貴的日子,不思進取,沉迷于安樂享受,因著自身的無能與腐敗,終究不能讓他繼續享受祖先的恩澤。不勞而獲、衣食無憂的腐朽生活逐步麻痹了他的神經,讓他失去了對自身命運的審視與改變。從本質上看,他并不壞,只是傳統的體制讓他失去了主宰自我的能力,寄生生活徹底蛀空了他生存的能力,只能一步步地走向墮落的深淵。這樣一個可恨又可悲的人物,恰好是對封建特權階級“長宜子孫”思想的深刻反諷,對不勞而獲,耽于享樂喪失生命活力的生活狀態的抨擊。這樣一個典型人物正是一部經典文學所必備的,也是文學典律構建中的重要環節。
《憩園》之所以成為經典,就在于它是巴金轉變風格時期的重要代表,是結合了前期行文直白、抒情熱烈的語言方式后,逐步向內斂沉靜轉變,語言更為親切婉轉、舒緩自如,但表達的情感依然熾烈。用這種散文的筆調,便于緩慢地展開故事情節,營造相應的意境,將讀者帶入其間,仔細品位琢磨一字一句的深意和滄桑。這正是作家精煉語言,打磨意境的體現,是文學典律構建的要素。能夠在冷靜嚴肅的敘述中,夾雜溫柔婉轉,傳遞細膩深沉的意境上,這是現當代文學對古典文學的借鑒。國人喜說話婉轉,不喜直白,喜有留白,即有思考想象的空間,不喜直截了當的敘述,可以說《憩園》正好彌補了巴金以前直白的文風,能營造淡然文雅中蘊含濃厚熱烈感情,又余味雋永的境界,是文學典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憩園》通過前后兩代主人相似的命運喻示著封建社會的腐朽慘敗。封建社會的地主階級,剝削階級妄圖“長宜子孫”,殊不知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子孫后代逐步淪為五谷不勤,不思進取,坐吃山空的寄生狀態。這是從封建體制內部打破其所謂的堅硬外殼,不勞而獲的寄生生活既是廣大平民百姓的毒瘤,對其它自身的利益繼承者也帶來了巨大的災難。因為在不知不覺的安樂且優越的生活中,它讓人逐步喪失生存的能力,更是直接侵蝕了人的生存意志和精神思想。正是通過這種宿命似的悲劇,作家對封建社會的腐朽提出了新的歷史性見解,讓文學從簡單的欣賞和藝術的價值提升到對生命的意義和歷史社會發展進程的思考上。從中我們看到了奢華光鮮的物質外表和階級優越性背后,是精神深處的頹敗不堪,是社會發展的退步。所以深刻的思想價值,不論是高尚的情感思想還是關乎人生哲學、社會發展的思想,體現的是一部文學作品蘊含的思考結晶和悲憫天下的情懷。只有這樣一種超越時空限制,超越歷史阻隔的精神力量才能保證文學經典的永恒不朽,同時結合當前時代的生活狀況,歷史背景,社會發展,更能傳遞出時代的特色,是文學典律構建的思想核心。
[1]張璐燕.從《憩園》看中國現當代文學典律的構建[J].小說評論,2012,(05).
[2]黃萬華.20世紀視野中的文學典律構建[J].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05).
[3]黃萬華.經典性閱讀:中國現當代文學“典律構建”的基石[J].天津社會科學,20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