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本刊記者 陳與 圖/劉渝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隆重舉行。在開國大典上,有一位銀髯飄逸的老者,站在毛主席的身后,他身材清瘦、優柔儒雅。他就是原民盟中央主席、新中國第一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被贊譽為“民主人士左派旗幟”的沈鈞儒。
1875年1月2日,沈鈞儒生于江蘇,他是清光緒進士,曾經出席德國柏林國際民主法律工作者協會第5屆代表大會,當選國際民主法律工作者協會副主席。1926年,沈鈞儒任浙江省臨時政府政務委員兼秘書長、1928年任上海法科大學教務長、1933年參加中國民權保障同盟。1935年12月,他領導上海文化界救國會,發表支持北京“一二·九”學生運動宣言。1936年5月參與宋慶齡、馬相伯成立的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1938年任國民參政會參政員、1941年組織中國民主政團同盟,后來改成中國民主同盟。抗戰勝利后,沈鈞儒任中國人民救國會主席。
在重慶渝中區棗子嵐埡馬鞍山村18號、28號、29號,有三幢二層樓房,被稱為“良莊”,是中國民主同盟主席沈鈞儒的舊居。這三幢二層樓房叫良莊、孝第、厚廬,原是重慶久裕錢莊經理李量才的產業,修建于20世紀30年代后期,三幢樓房以李量才長子李忠良、次子李忠孝、三子李忠厚命名。
這三幢樓房自下而上,在山頂是“良莊”,在山間是“孝第”,在山下是“厚廬”,呈現“工”字形結構。“良莊”、“厚廬”坐西朝東,是兩層樓房,“孝第”坐南朝北,是三層樓房。在東房下,有一個石拱地下室。這三幢小青瓦頂的樓房,磚木結構、青磚圍墻。在三幢樓房前有木門,在“良莊”和“孝第”的樓間,有相通石梯。在“厚廬”對面,有一幢磚木結構的樓房。在“良莊”后山,有防空的高炮部隊。
在抗戰期間,重慶物資貧乏,住在“良莊”的沈鈞儒,生活簡樸,他不抽煙不喝酒,也不會做飯,唯一的嗜好就是收藏奇石。所以,在沈鈞儒的窗前、床頭、床下都有奇石。后來,沈鈞儒的女婿范長江, 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受到威脅,范長江與沈鈞儒的女兒沈譜,秘密去了香港,留下在重慶的沈鈞儒,他無人照顧,就吃百家飯。
據沈鈞儒好友周永林回憶,有一天,他得知沈鈞儒要嫁女兒,于是開玩笑說參加,沈鈞儒熱情相邀。周永林介紹,那年代的婚禮,新娘子要坐轎子,揭蓋頭,但沈譜和范長江的婚禮,卻簡樸進步。結婚的那一天,沈譜穿了一件潔凈的藍布衫,沒有任何標志飾物,雖隨意但很正規,沈鈞儒的許多好友的親屬,圍坐在一起。
沈鈞儒沒有給沈譜準備嫁妝,只簡單說了兩句話,在沈譜和范長江的結婚紀念冊上寫下一首詩:“人生旅途長,伴侶良難得……愿吾婿與女,善葆金石質。”之后,客人們就嗑瓜子、喝酒, 談笑風生。在沈譜和范長江的結婚儀式上, 在重慶的大將軍馮玉祥,來到現場,送上了 他撰寫的對聯,與李公樸一起,把兩朵鮮花 佩戴在新人胸前。
為此,重慶《新華日報》報道:“…… 正如他們的結婚啟事所說:‘新舊儀式,一 概從刪’,這沒有儀式婚禮,因此就不同凡 俗。賓客們沒有特別的饋贈,我們看見了于 右任的賀聯,還有著名人士黃炎培、王昆 侖、郭沫若、田漢的賀詩……”這場簡樸婚禮,在寒冷的冬日,為重慶帶來春光,成為 熱鬧場景。
“蜜蜂忙處菜花香,十里青城十里黃。遍地是金不須煉,于今生產在農鄉。”重慶出版社出版的《重慶讀本》,刊登了沈鈞儒的這首詩,作為編纂之一的傅德岷,他輕聲誦讀,滿懷感慨。70幾年前,沈鈞儒來渝時,手書一詩贊美重慶,70幾年后,此詩首次公開,據傅德岷介紹,“九一八”事變后,沈鈞儒積極投身抗日救亡運動。
在抗戰期間,沈鈞儒來到重慶,與沈鈞儒交往的周永林,已是共產黨員了。根據周永林回憶,因為他經常向沈鈞儒請教知識, 兩人很快熟悉。不久,沈鈞儒為周永林書寫 條幅相贈,在條幅上就有沈鈞儒寫下的詩, 周永林為此珍藏。據《重慶讀本》的傅德岷 介紹,《重慶讀本》的欄目里,有“遠古之 光”、“巴國尋蹤”到現代的“揚帆滄 海”,收錄了包括沈鈞儒在內的眾多文化名 人,他們描寫重慶人、重慶故事、重慶景 色、重慶文物等,其中有很多作品,首次公 開。
1937年8月,有人交給沈鈞儒一份被國民黨關押的中共地下黨名單,讓他以救國會的名義營救保釋。1937年11月,沈鈞儒到達重慶,與共產黨取得聯系,共產黨要求沈鈞儒把救國會發展成為愛國團體,沈鈞儒就組成了中國民主政團同盟。1941年5月,國民黨召開第二屆國民參政第一次會議,共產黨抗議國民黨發動皖南事變,拒絕參加會議,在救國會的參政員沈鈞儒、陶行知、鄒韜奮、史良也積極響應。
1941年3月,抗日戰爭進入艱苦階段,這時發生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在內戰與和平、團結與分裂、獨裁與民主愈演愈烈中,國民黨和共產黨的矛盾日益尖銳。為了爭取和平民主,調停矛盾,團結一致,共同抗日,沈鈞儒、黃炎培、馬寅初等在共產黨的支持鼓勵下,創建了中國民主同盟。
由于國民黨消極抗日、推行積極反共政策,輿論嘩然。為了挽救民族危機,增強人民抗戰信心,中國民主同盟發表了《對抗戰后階段的政治主張》,要求國民黨對一切軍隊實行平等待遇,排除派系和地方觀念,統籌戰備、給養、訓練、提高戰斗力等。中國民主同盟認為,對日作戰,不只是單純的軍事行動,應該有各種政治力量的團結聯合,實行民主。
民主憲政運動是抗日戰爭時期,為全國矚目的民主追求,也是全國人民、各民主黨派的共同意愿。在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時,國民黨由對外抗戰轉為對內控制。1941年10月,中國民主同盟在《對時局主張綱領》中明確提出:“實踐民主精神,結束黨治。”1941年11月,國民黨召開的第二屆二次國民參政會上,有政團同盟提出了《實現民主以加強抗戰力量、樹立建國基礎案》,被國民黨拒絕。因此,中國民主同盟拒絕出席會議,以示抗議。
1941年皖南事變爆發后,為了維護團結抗日局面,中國民主同盟抨擊國民黨頑固派的反共活動,把調解國共矛盾視為義不容辭的責任。他們不辭勞苦,奔走于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多方斡旋,力圖打破僵局。由于共產黨顧全大局,合作抗日的局面得以維持。后來,共產黨與中國民主同盟一致要求國民黨,取消專政,召開各黨各派和無黨派代表參加的政治會議,成立民主臨時聯合政府,發布民主綱領,實現民主改革,由民主聯合政府依據民主原則,進行民主選舉,制定憲法,組成政府。
為了使愿望能夠變為現實,共產黨多次與國民黨進行談判。但國民黨一意孤行,拒絕了共產黨的合理要求,商談中斷。為了協調關系,堅持團結抗戰,促成黨派會議召開和聯合政府建立。1945年6月2日,中國民主同盟的7位參政員,面見國民黨要員,向他們提出了“發起促成繼續商談國共問題”,征得同意。同一天,中國民主同盟又致電共產黨,得到共產黨的回電:“諸先生團結為懷,甚為敬佩。”
6月26日,中國民盟議定了3條意見:“1,由政府迅速召集政治會議、2,國民大會交政治會議解決、3,會議前,政府先自動實現若干改善政治措施。”為此,中國民盟7位參政員飛赴延安,與中共進行商談,達成了《延安會談紀要》。7月5日,《延安會議紀要》交給了國民黨。中國民盟的主張和建議,雖然未被國民黨采納,對爭取抗日戰爭的最后勝利和抗戰勝利后,國共兩黨的重慶談判,奠定基礎,體現了中國民盟為化解矛盾、平息內爭、要求民主的真誠愿望和良苦用心。
1942年春天,著名人士沈鈞儒、沙千里、林亨元、崔國翰,在重慶組建了“平正法律事務所”。當時沈鈞儒擔任了《新華日報》社、魯迅紀念委員會、生活書店等13家書店、出版社的常年法律顧問,同年被選任重慶律師公會常務理事。1944年3月,沈鈞儒接受被告張理委托,擔任辯護律師。
張理是璧山縣立中學的歷史教員,他心直口快,見不得污七八糟的事情。一天,他在上課時,應學生們要求,他講了一些時事新聞,有時聯系實際,強調“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直言不諱。有人告密,璧山縣地方法院檢察院認為張理觸犯了《中華民國危害民國緊急治罪法》,以“危害民國罪”提起公訴。
擔任張理辯護律師的沈鈞儒,帶上律師林亨元趕往璧山縣,他們途經青木關時,在公路上突然閃出一批軍警,攔住汽車。原來,璧山縣地方法院、檢察院有意攔阻沈鈞儒和林亨元,到璧山縣為張理出庭辯護。沈鈞儒氣惱至極,回到重慶,直闖國民黨軍統局。在國民黨軍統局辦公室里,他們知道沈鈞儒的特殊身份,連忙開出通行證。
當沈鈞儒和林亨元再次到了璧山縣,已是暮色蒼茫,他們住進“臨安旅館”后,稍事休息,沈鈞儒就拿出張理“危害民國”罪訴狀,進行研究、與林亨元討論起來。他擬出辯護要點,由林亨元寫成文書。他們忙到凌晨2點,關燈合眼,這時,“臨安旅店”傳來響動,板壁叩擊,伴有輕聲:“沈老師,你們住的地方,到處有便衣警察,要注意安全!”
第二天上午,璧山縣地方法院刑事審判廳,氣氛緊張,幾個法警站在法庭里,態度嚴肅。在審判臺兩邊,坐著陪審員,有幾個穿著黑大褂的檢察官,注意坐在右邊辯護律師席位上的沈鈞儒和林亨元,幾個檢察官臉無血色。當主審法官坐定,兩個法警押著張理,法庭站在中間,張理看了看座無虛席的法庭。
法庭經過調查、辯論,沈鈞儒慷慨陳詞:“被告張理,為人師表,對莘莘學子宣講《中央日報》已經刊登的時事消息,未加評說,如實傳播,何罪之有?既然報紙都能登,為什么老師就不能說?貪官污吏既然存在,報端也提出指責,難道張理就不能宣傳?如果說張理在‘危害民國’,那么,《中央日報》豈不更加危害民國!真正危害民國的不是張理,而是那些行尸走肉的貪官污吏!”說到這里,法庭里掌聲雷動,法官連敲法錘,發出大吼:“肅靜,肅靜,不準鼓掌!”隨后,審判長宣布:“檢察官指控張理危害民國,查無實據,危害民國罪不能成立,張理無罪,當庭釋放。”
在抗戰期間的重慶嘉陵江邊,有人經常看到,在河邊有一位大胡子,認真撿石,他就是沈鈞儒。據說,1946年沈鈞儒離開重慶,什么東西都沒有,只帶了幾箱石頭。為此,沈鈞儒寫過一首詩《與石居》。據傳,沈鈞儒承襲家風,一生愛石藏石。他的奇石藏品豐富,既有天上隕石,又有地下化石。
沈鈞儒把自己書齋命名為“與石居”,并詠詩:“吾生尤愛石,謂是取其堅。掇拾滿吾居,安然伴石眠。至小莫能破,至剛塞天淵。深識無茍同,涉跡淺戔戔。”著名的民主人士史良記述了一段往事:“在重慶時,沈老的身后經常有‘尾巴’。抗戰勝利后,沈老離渝返滬,在離家的那一天,‘尾巴’跟隨,他們發現沈鈞儒有一只箱子很重,打開檢查,看見是一箱石頭。”
沈鈞儒愛石,更愛石頭精神,他與石而居,以石會友,以石交友,賞石礪志。抗戰時期,重慶各界名流、抗戰志士,聚集沈鈞儒的家里,他們賞石詠石,共商國是。國民黨元老于右任在重慶時,為沈鈞儒的“與石居”題額:“衡山兄愛石成性,所至選石攜陶陳列室中,以為旅行紀念,為題齋額,并綴于詞。”詞云:“求石友,伴髯翁,取不傷廉,用不窮。會見降旗來眼底,石頭城下慶成功。”
當時,社會名流郭沫若、馮玉祥、李濟深、黃炎培、茅盾、梁寒操、張仲仁、侯外廬等社會名流也為“與石居”題詞頌詩,其中,馮玉祥的題詞是:“南方石,北方石,東方石,西方石,各處之石,咸集于此。都是經過風吹日曬,雪浸雨蝕,可是個個頑強,無虧其質。今得先生與石為友,點頭相視,如舊相識,且互相祝告,為求國家之獨立自由,我們要硬到底,方能趕走日本強盜。”以石喻人,賞石勵志,沈鈞儒的“與石居”成了愛國志士的聚會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