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佘愛平 喬 羽
修改后的 《刑事訴訟法》(下稱修改后刑訴法)第193條規定,法庭審理過程中,對與定罪、量刑有關的事實、證據都應當進行調查、辯論。這一規定是對量刑規范化改革經驗的肯定。檢察機關是量刑規范化改革的重要參與者。量刑建議作為檢察機關參與量刑程序的載體,是公訴權的必要延伸,是保障當事人合法權益和制衡法官自由裁量權濫用的重要手段。
《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試行)2012版》(下稱刑訴規則)對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起訴、出席法庭中如何行使量刑建議權做了規定。一是提起公訴時,檢察機關有義務向法庭全面提出被告人有罪、罪重、罪輕的證據;二是量刑建議與案件審查報告的審批程序一致,經公訴部門負責人審核,報檢察長或檢委會決定;三是量刑建議應當在法定量刑幅度內提出,可以具有一定幅度,也可以具體確定;四是量刑建議書與起訴書一并移送法院;五是規定了量刑建議書的主要內容。
鄂爾多斯市檢察機關從2009年開始逐步試行量刑建議,經過近四年的實踐,總結出一些經驗也從中發現了一些問題,深入研究對策措施,以完善和推進量刑建議工作。
截止2012年底,全市八個基層檢察院除東勝區院外全部試行量刑建議。四年來,全市適用量刑建議的案件數3030件,占公訴案件比率30.1%,全部以量刑建議書形式提出建議。一審法院采納量刑建議率從2009年86.2%上升到2012年的95.3%。被告人當庭服判的多了,上訴的少了;干警工作量增多了,社會矛盾減少了;公訴人對量刑問題認識提升,量刑預測水平明顯提高。
刑訴規則對量刑建議制度的規范仍然比較原則。由于制度規定不完善、重定罪輕量刑的傳統司法觀念影響等因素,量刑建議制度實踐中仍存在諸多問題。
刑訴規則第400條規定,量刑建議書與起訴書一并移送人民法院。以前可以在發表公訴意見時口頭提出量刑建議的做法將被擯棄。
量刑建議與起訴書同時移送可以給予被告人及其訴訟代理人充分的準備時間,有效的針對量刑進行辯論,但在這個時間點提出量刑建議,對檢察機關而言存在一定風險。就法庭審理而言,一是檢、法在庭審中對量刑證據、情節的采信和評價存在認識的差異;二是庭前會議制度尚存在問題,檢察機關對證據的掌握并不全面,庭審中可能出現新的事實、證據,影響量刑的酌定情節可能變動。這些信息發生變化時,量刑建議就需要當庭調整。就社會影響而言,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先于法院的審理結果公開,不論是比判決偏輕還是偏重,如果偏差過大,都易將被告人、被害人的不滿情緒引向檢察機關,引發社會輿論的關注,增加執法辦案風險。
由于缺乏立法層面的支持,檢察機關提出量刑建議依據不足。修改后刑訴法也沒有明確賦予檢察機關量刑建議權。現有的規定、辦法、意見都較為原則,操作性有待加強。
1.量刑建議的審批程序有待完善。目前的制度設計是量刑建議與起訴書按照同一程序審批。當庭審中出現影響量刑建議公正客觀的情形,如是否認定 “自首”、“立功”或是被告人積極向被害人進行賠償等,量刑建議要當即調整。以我市2010年相關數據為例,庭審中調整建議的69件85人,占提出量刑建議案件比率的8%。而公訴人在何種情形下可根據授權作出暫緩、變更、補充、撤銷量刑建議,變更后如何進行備案、補批還需細化規定。
2.量刑建議操作細則亟待出臺。根據刑訴規則第399條及兩高三部委 《關于規范量刑程序若干問題的意見》相關規定,量刑建議應在法定量刑幅度范圍內提出,可具有一定幅度或具體確定。但目前對哪些案件提、哪些不宜提,哪類案件適用幅度式或具體確定式量刑建議尚無操作規范。同時,對于常見刑事案件的刑事責任年齡、自首、立功、累犯、前科、主從犯、犯罪形態、追贓、退賠等量刑情節的證明標準沒有詳細操作規范。
3.量刑程序設計有待完善。目前,我市法院在審理中基本確立了相對獨立的定罪程序和量刑程序,確保了量刑建議發揮作用的空間。但是,在被告人不認罪、辯護人作無罪辯護的案件中,無罪辯護權受到量刑建議所啟動的量刑程序的沖擊。
量刑建議質量取決于證據的全面性、預測的準確性、文書的說理性。
1.證據的全面性。修改后刑訴法實施不足半年,從重視收集有罪證據到全面收集有罪、無罪、罪輕證據還需要工作思路、模式的進一步轉變。目前,量刑建議仍是圍繞自首、立功、認罪態度、賠償損失等提出。公訴人掌握的量刑證據不會超出偵查卷宗所載信息的范圍,如犯罪嫌疑人的前科、品行證據、被害人過錯等證據材料對量刑的影響還沒有體現。
2.預測的準確性。《人民法院量刑指導意見 (試行)》(以下簡稱量刑指導意見)是法院量刑的主要依據,也是檢察院擬定量刑建議的重要參考文件。該意見對15種常見罪名的量刑起點作了規定,但對量刑操作規定較為粗略,容易造成法檢兩院的不同認識。并且,受到傳統重定罪的工作理念影響,公訴人對量刑證據、情節的判斷能力和經驗尚存不足。這些因素都直接影響了量刑建議的準確性。
3.文書的說理性。量刑建議是公訴人對量刑證據、信息逐一分析,綜合全案量刑情節,依據法律規定、刑事政策闡述量刑預想的合法性、合理性的過程。量刑建議的采納率與其依據的理由是否充分息息相關。量刑建議書應通過說理體現每個量刑情節的作用,特別是提出適用緩刑的建議更應充分說理,排除各方“權力尋租”的懷疑。目前,量刑建議存在說理過程模糊、語言程序化、缺少對各量刑情節所發揮作用充分分析、說明等問題。
實踐中,對可能判處無期徒刑以上刑罰的案件,檢察機關只提“從重”、“從輕”等概括建議,而不提出量刑建議(包括主刑、附加刑),一定程度上放松了對法院量刑裁量權的監督。以2012年的數據為例,鄂爾多斯市院提起公訴案件86件123人,判決結果為有期徒刑的占84.6%。
根據刑訴規則第400條的規定,量刑建議書的內容包括被告人所犯罪行的法定刑、量刑情節、人民檢察院建議人民法院對報告人處以刑罰的種類、刑罰幅度、可以適用的刑罰執行方式。而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側重于對主刑提出量刑建議。除適用緩刑外,對刑罰的執行方式、附加刑鮮有涉及。目前我市還沒有涉及修改后刑訴法關于禁止令的量刑建議。其他地區的檢察機關已有這方面的嘗試,如山東省棗莊市山澤城區檢察院在一起未成年人盜竊案中,提出對被告人適用緩刑,禁止其在緩刑考驗期內進入迪廳、網吧等娛樂場所的量刑建議,得到法院采納。
公訴人提出的量刑建議是否被采納以及采納與否的理由,法官并不寫入判決書,這使量刑建議對法官自由裁量權的監督制約作用缺少有力保障。僅因法院判決結果與量刑建議偏差較大進行抗訴也缺少相應的法律支持,需要審慎探索。
量刑建議的提出要實現檢察機關依法行使法律監督權和尊重法院獨立行使審判權的統一。檢察機關追求量刑建議的采納率,甚至是量刑建議與法院判決的高度契合,這種取向違背量刑建議制度設計的初衷。
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同其他訴訟參與人提出的量刑意見一樣,是法官審理中可選擇聽取的建議。它具有建議性、不具有強制性;它具有導向性、不具有終極性。檢察機關要建立自身的量刑建議評價體系,法院的判決結果可以作為重要評價指標,而不應唯判決是從,甚至與法院溝通達到量刑建議和判決的一致。
如何提高量刑建議的質量、規范量刑建議制度運行、維護量刑建議權的法律權威,是今后推進量刑建議工作的努力方向。
1.注重量刑證據、信息的全面性。一要加快轉變以往重定罪、輕量刑,重有罪、罪重證據,輕無罪、罪輕證據的思維方式,進一步強化審查起訴工作,客觀全面審查案件證據。二要加強與偵查機關的協作,由主訴檢察官引導全面收集、固定量刑證據,特別是有利于犯罪嫌疑人的證據。規范偵查行為,降低證據被排除的風險;注重對可能影響量刑的其他信息的收集,探索開展犯罪嫌疑人的社會調查報告制度。三是遵循修改后刑訴法的規定,在審查起訴階段全面聽取犯罪嫌疑人、辯護人、被害人等的量刑意見,尤其是充分了解辯護律師掌握的證據信息。四是加強與法院的溝通,完善庭前證據開示制度,實現控辯雙方證據信息對等。
2.注重學習研究、提升量刑能力。霍爾姆斯曾說過:“法律的生命從來就不是邏輯,而是經驗。”公訴人以前的工作模式側重于證明犯罪嫌疑人有罪,而法官是對全案事實、證據從定罪、量刑兩個角度做綜合判斷。公訴人的量刑能力、經驗都與法官存在較大差距,承認這種能力的差距,是提高量刑建議質量的前提。公訴人應結合法院判決結果、量刑制度,對量刑工作深入學習,掌握法院的量刑話語體系,提升量刑證據的搜集、審查、判斷能力、量刑建議的說理能力和對法院判決的預判能力。
3.探索量刑要素分類。《量刑指導意見》對量刑情節競合的處理方法較為粗略,操作性差。在這一方面,北京市檢察院二分院的做法值得借鑒,即將量刑要素分為罪前、罪中、罪后三類。罪前量刑要素是指犯罪預備之前的要素,如累犯、前科、劣跡、犯罪起因(被害人過錯)。罪中量刑要素是反映犯罪事實的要素,如未成年人、盲聾啞、精神病人,犯罪預備、未遂、中止、從犯、教唆犯。罪后量刑要素是指犯罪行為實施完畢后的要素,如自首、立功、坦白、退贓、退賠、被害人諒解。罪中量刑要素對量刑影響最大,最直接。罪前、罪后因素與量刑結果影響力大致相當,采用同向相加,異向相減的計算方式得出量刑建議。
4.預測性說理應對不確定情形。對于自首、立功、被告人諒解、刑事和解等情節,如果公訴人認為存在爭議或不確定性,可增加預測性說理部分,即明確上述情節成立時的量刑建議與不成立時的量刑建議。對于一些開庭前無法確定的情節,如退贓、賠償等,也可以進行預測性說理,這樣既增加了量刑建議的穩定性,也有利于促使被告人真誠悔過,積極向被害人賠償。
目前,檢察機關提出量刑建議主要是參照人民法院的《量刑指導意見》,而沒有建立自己的量刑建議話語體系,缺乏規范化的制度保證,為此有必要建立、完善相關制度。
1.細化相關制度。操作性是檢驗制度生命力的試金石。有些地方的檢察機關已和法院聯合制定《量刑程序規范化實施規則》,就量刑建議程序、量刑庭審程序和量刑裁判程序作了詳盡規定,細化了常見罪名影響量刑的所有節點及對量刑的影響幅度,制度的可操作性大大增強。
2.研發量刑輔助軟件。筆者認為,可研發相關軟件,使檢察官在辦案時不受經驗、知識的限制,全面考慮量刑因素,避免遺漏、提高準確率。深圳市羅湖區檢察院已經投入使用了計算機量刑輔助軟件,軟件篩選了18個常見罪名,參照最高人民法院和深圳中院的量刑標準,把每個量刑的要素都顯現出來。使計算出來的刑期更為精確、均衡。計算機量刑建議質量評價規范化,從提出的案件范圍、時間、方式、說理質量、庭審中的運用、審后追蹤評價、量刑建議的救濟方式等進行全面規范,使量刑建議制度的所有運行均有章可循。
3.明確適用案件范圍。刑訴規則第399條規定,人民檢察院對提起公訴的案件,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量刑建議,而非“應當”。在量刑建議制度的探索時期,有必要明確其適用范圍,以掌握工作的主動權。例如,安徽省檢察機關通過試點,明確了量刑建議的適用范圍,總結為“五提”、“五不提”。“五提”是對法定刑幅度較大的案件、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簡化審案件、簡易程序案件、具有法定、酌定量刑情節的案件,一般均提出量刑建議。對于法律適用有分歧的案件、對事實和證據有較大爭議的案件、對可能造成工作被動的案件、涉外案件和危害國家安全犯罪的案件等五類案件一般不提量刑建議。筆者認為,由于判例的匱乏,對新罪名案件也不宜提出量刑建議。
加強與法院的溝通,通過聯合下發文件等方式,保證《量刑程序意見》中相對獨立的量刑程序落到實處,保障法院判決書中反映量刑建議的采納情況及理由,使量刑建議真正發揮制約法官自由裁量權濫用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