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與“用”：漢代漆藝的雙翼

摘要：“漆器是漆的器物。是器即為家用；不能實用，何以稱器？”漢代漆藝正是以實用為準則同時在符合當時審美標準的前提下制作出大批精美實用的漆器。“美”與“用”作為漢代漆工藝的雙翼，在那個時代突顯了漆器獨特的魅力，毫無疑問在漆工藝史上是濃墨重彩的。而這筆豐富的藝術遺產也為當下漆工藝的發展帶來新的啟示。

關鍵詞：漢代漆器；漆藝；審美；實用

0引言

中國是漆器的發明國。以天然漆制作的漆器漆膜堅韌光滑，經久耐用。天然漆的原料取自漆樹，為一種多年生長落葉喬木，是我國的特產，在甘肅南部至山東以南的廣大地域內都有生長。古代先民掌握漆的性質并利用它制作簡易器皿和裝飾的歷史可追溯7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1978年，浙江余姚河姆渡遺址中出土有一件內外均髹以朱漆的木碗即是明證。由此可見，中國的祖先至少在新石器時代晚期就已經能夠制造漆器，到商代漆器制作工藝已經達到了較高水平，并發明了在漆器上鑲嵌蚌殼的工藝。戰國時期的漆器工藝，是中國漆器史上一次突飛猛進的發展階段，尤其在南方的楚國，隨著青銅器的漸衰，冶鐵技術和鐵器的廣泛使用，手工業和商業的發展，為漆器的蓬勃發展提供了契機。其產量之多，工藝之精，品種之繁，樣式之新穎，髹飾之絢麗燦爛都是前所未有的。秦代的漆器在繼承戰國遺風的同時加以改進，擴大了生產，并開始注重器物的實用功能。到了漢代，漆器已基本上取代青銅器占據了人們日常生活用具的絕大部分。在重視功能的同時美觀也不容忽視，“美”與“用”并重的漆器走進人們的生活，成為了當時的生活必需品，漆工藝也是在這時如日中天，發射出最大的光和熱，進入了中國漆工藝歷史上最燦爛輝煌的巔峰時代！本文將以漢代漆工藝為研究對象，重點分析此時漆器的“美”與“用”，即“美觀”與“實用”并著重的漢代漆工藝。

1漢代漆藝：“美”

在我國古代漆器工藝史上，經過漫長的發展歷程，秦漢時期的漆器工藝處于繁榮發展時期，在各個方面都有較大的發展。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統一六國，建立我國歷史上第一個封建專制的中央集權國家。但是，秦王朝僅15年即告覆亡，“像紙炮一聲，轟然而滅，但它卻揭開了中國中期封建社會的序幕”。[1]秦代雖然是短命的王朝，但漆器制作工藝仍有長足的發展，在繼承戰國晚期漆器制作工藝的基礎上又有所進步。秦代漆器的一個最突出特點，是非常講究其實用性?！扒卮嵘钣镁叩钠贩N和數量，都有明顯的增多；而楚國專門用于鎮墓辟邪的虎座飛鳥、鹿座飛鳥、鎮墓獸、臥鹿和羽觴之類的漆器，至秦代已基本上未見了”。[2] 日常生活用具一般為墓中出土漆器的80%以上，有的墓甚至為95%以上。實用器具的數量劇增，喪葬用具的逐漸減少，同時也反映了秦代是個崇尚實用務實的民族，這與重功用，自強不息的秦文化也有著密切的聯系。秦代的漆器工藝，是我國漆器工藝史上出于繼往開來的重要階段，為漢代漆工藝的繁榮發展帶來了可能。

漢代社會的政治經濟各方面都得到了穩定的發展，營造了舒適的外部環境并創造了一個相對穩定的社會環境。國力強大、民族融合、經濟繁榮，人民能夠比較安定的從事生產勞動，促進了當時商業和手工業的發展，而且整個社會生產力水平和勞動者積極性提高，是官私手工業重大發展時期，再者科技的發展促進了冶鐵、冶銅的進步，鐵器的推廣和運用使得漆器工藝和量的提升成為可能，這就為當時漆器業的發展提供了必要的條件和良好的社會環境保障，漆器業才發展的繁榮昌盛。

中國有過輝煌的青銅時代，那是在商周時期?！叭绻f漆器取代青銅器，在戰國時代還是過渡的話，那么到了秦漢時代，這種取代已成為定局了?！盵3]到了漢代，人們認為青銅器雖然能鑄造出奇巧的造型、精致的紋飾，但是它的顏色太單調，于是，人們從愛美的角度出發，給青銅器髹漆繪畫，裝飾打扮，老氣橫秋的青銅器一下子“年輕”了許多，變成了顏色鮮艷，光彩煥發，多姿多彩的漆器了。漢代漆藝的“美”可以從色彩、造型、紋飾、裝飾技法中處處可見，整合了戰國、秦代漆工藝的優秀傳統，在這種兼容、交流、整合中其裝飾和繪制藝術達到鼎盛。

1.1漆器的著色

漢代陶、瓷、玉、石、金屬以及各種質料的器物多為單色，而漆器則以無光十色，瑰麗多彩而得到人們喜愛。黑、紅二色是中國古代漆器的傳統。《韓非子·十過篇》說：禹作漆器，“黑染其外，而朱畫其內”。到漢代，黑紅二色仍然是漆器的基本色調。紅色是漆油調丹砂而成，正如漢代文獻常常說到的“丹漆”就是朱色漆。而漆剛剛從樹上采割下來時，為乳白色，接觸空氣后，逐漸變為紫紅色，最后變成光亮的黑色漆膜，所謂“白似雪，紅似血，黑似鐵”。盡管黑紅二仍是漢代漆器的底色，但是，在黑紅底色之上，卻彩繪出萬紫千紅和千文萬華的紋飾來。漢代對色彩已有較深刻的認識和研究。當時人們認為顏色有正色和間色之分，青、赤、白、黑、黃為五正色?？脊虐l現漢代漆器的顏色有黑、紅、金、銀、黑紅、紫紅、灰、黃、赭、藍、青、綠、土紅、橙黃等數十種顏色?！斑@些色漆，主要是用丹砂、石黃、雄黃、紅土、白土、鉛粉以及其他礦物顏料，和藍靛等植物顏料，與漆油調和而成?！盵4]漆器上的顏色，除了彩繪之外，又黏貼、鑲嵌五光十色的金、銀、珠、玉、瑪瑙等，使本來已經富麗的彩畫更加流光溢彩，令人眼花繚亂。漢代還有單色漆器，也是極美的，這些純黑、純褐的漆器，像藍藍的天空，清清的河水那樣，給人以素凈、典雅和寧靜的美感。

1.2漆器的紋飾

從漆器工藝到漆器的裝飾紋樣及圖案語言，尤其是那些具有生命的具有彈性的曲線，這自然也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我們從出土的漢代漆器中，可以看到描繪的線條流動的特點，具有強烈的裝飾效果，在那些奇異的曲線之間蘊藏著多重的神秘和幻覺。這些紋樣、花紋圖案變化層次豐富，基本上呈條帶狀分布在漆器上，一件漆器上的紋飾可以由不同紋樣的內容組成；有的漆器上的紋樣還分有主體紋樣和裝飾紋樣兩類，主體紋樣占大部分比例并繪制在醒目的位置，而裝飾紋樣主要是用來襯托主體紋樣。而且優美生動，栩栩如生，令人賞心悅目，這些漆器在制作和髯飾上，都表現出了漢代漆工藝的高超技術。漢代漆器的裝飾題材及其廣泛，內容廣闊無限。從圖案紋飾來看，是在繼承戰國、秦代漆器裝飾紋樣的基礎上，借鑒于陶、銅器等其他質料的器物紋樣。大致可分為動物紋樣、植物紋樣、自然景象、幾何紋樣、和人類社會生活紋樣等五大類。從現實到幻想，從人間到天堂，從植物到各階層人物；有寫實，有寫意，有具體，有抽象，有的富于浪漫主義色彩，有的則各反映當代人民現實生活的片段，有的則是現實與幻想奇妙地結合在一起。總之，人間天上，凡是能夠表現的美好事物，都無一不在漆器上表現出來。“線”的魅力在漢代漆器中得以集中體現，這種線氣勢非凡，自由奔放，與“天人合一”的思想相一致，它常常用來表現大自然中各種神秘的力量。

1.3漆器的裝飾技法

漢代漆器的裝飾技法比以往更加豐富多彩，除了沿襲戰國以來盛行的彩繪和針刻（錐畫）外，還運用了貼金銀箔、鑲嵌、堆漆、髹漆與金工結合等裝飾手法。多種裝飾技法集于一身的漢代漆器閃爍著獨特的美。成熟的金銀箔貼花工藝廣泛應用于漢代漆器裝飾。金銀箔貼花工藝正是利用了金銀材料特有的延展性打制成箔片，鏤刻有一定的紋飾貼于漆器裝飾面上，豐富了漢代漆器的裝飾語言。堆漆是西漢漆器裝飾工藝手法的新創造。所謂堆漆，是利用漆粘稠不易流動的性質，使圖像高出畫面，有時還特意用漆灰或漆粉堆起，使圖像具有立體感。所謂針刻，也可稱作錐畫，即用針等錐狀金屬工具在己髹漆的器物或漆板上直接刻出線條，其線條細如發絲，生動活潑，針刻工藝是漢代漆器工藝的又一大發明。有時還在針刻的花紋中填入油彩，產生了類似銅器上金銀錯的裝飾效果。針刻的創作，在漆器裝飾上開拓了嶄新的道路，表現圖案更顯流利飄動、精細。漢代漆器中有不少的“扣器”，如湖南長沙1號漢墓出土的銀扣漆盒、漆盤等?！稘h舊儀》謂：“大官令尚食，用黃金扣器；中官長、私官長尚食，用白銀扣器。”所謂“扣器”，主要指鑲嵌有金銀銅等金屬材料扣邊的漆器，是髹漆與金工結合的一種技法。這類扣器大多為奩盒，因為奩盒類的容器常常需要開啟盒扣合，口沿交界處容易磨損破壞，以金屬材料制作護口沿的扣邊，不僅強度增加，也方便了使用，金銀銅扣邊的金屬質感與光澤更是賦予了漆器新的美感。這種扣器的設計，在實用功能設計的同時，更多地考慮到了金屬扣邊所具有的審美意義，使漆質的內柔溫潤之美與扣邊的剛健光澤之美交相呼應，體現了漢代漆器在實用的基礎上超越實用的功能而向審美化的方向發展的努力。

2漢代漆藝“用”

“在我國古代，利用漆首先是從實用開始的，制作漆器的目的首先是實用。”[5]最初以實用為目的的漆器制作精美，具有了審美的功能，但它的審美性是依托于它的功能性的?！坝谩辈攀瞧崞鞯母緦傩约皟r值。西漢后期的漆器手工業達到了鼎盛時期。這時期漆器的種類主要是日用器、兵器等，有盒、案、幾、盤、碗、勺、耳杯、樽、壺、奩、笥、硯、六博棋盤、盾、弩、弓、箭桿等。胎質多夾纻胎，釦器十分發達。這個時期依生活需要而制作的漆器，其器皿造型是在實用的基礎上進行藝術加工的?！捌崞麟m也通過紋飾、造型反映當時人的審美意識，但更則是以關注人服務于人的生活為宗旨。一切為人服務，正是漢代漆器的基本特點”。[6]漢代漆器更加注重的是器物本身的結構與其功能的完美結合。如彩繪耳杯套盒：此器物蓋身子母口扣合嚴密，盒內套裝七只耳杯。內紅外黑，疊放穩妥、制作精巧。這件器物體現出的設計思想是漢代在造型設計上的一個突破，既考慮到使用的方便，又縮小了放置的空間。作為食具，又具有衛生清潔的優點，是集審美與實用以及節約空間相結合的典范之作。“生活日用型的漆器雖然各個時代都有，但它遠不如漢代那么多，那么普遍，那么與日常生活貼近”。[6]其中漆盤漆勺最為典型。此時的盤杯及其托盤的造型和功能來看，和我們現代日常所使用的器具并無異樣，不同的僅是今天制造這些器皿的材質變了。漆勺也同樣，手柄與勺之間的角度已經處理得很好了，非常符合日常使用習慣，造型與今天的金屬勺完全一致。可見漢代的工匠們對器物已經從功能上有了深刻的認識。彩繪雙層九子：此漆器呈圓形套盒，雖外觀造型簡單，但雙層設計比其他單層漆奩的空間擴大，并將上下兩層設計為不同的用途，體現出了設計者的巧思。上層放置銅鏡，“下層中的九子裝有胭脂、白粉、油彩、粉撲、假發、梳篦、針衣、毛刷等系列化妝品，無論在家還是外出，可謂是‘一盒在手，別無他求’”。[7]古代的婦女們在那時就有和現在功能相同的“化妝盒”，不得不令我們驚嘆先人們卓越的智慧和高超的工藝技巧。裝飾工藝綜合了漆繪、油彩繪、貼金箔、針刻花紋等，所以顯得色彩斑斕，精美異常。此奩同樣是在空間上作了巧妙的排列，既節省了空間，又使整個器身美觀實用，堪稱漆器中的精品。彩繪兩用漆幾：此漆器呈長方形、可以折疊，采用黑漆涂地，用紅、赭、綠、金等繪制紋飾。繪有乘云奔馳的巨龍。足有長短兩對，短足是固定的，長足用一副長長的活動支架連接，豎起來成為高幾，用于人站立或高座時；折藏后成短幾，用于席地而坐時。兩副長短不同的支架用來滿足不同場合的需求。由此彩繪兩用漆幾可以看出，漢代的漆器在造型上更注重功能的使用，同時也考慮到人機工程學原理，設計構思獨具匠心，別出心裁。

由以上所分析的諸例漆器可以看出，漢代漆器的制作體現了卓越的設計思想。它從實用出發，取得了實用和審美的統一，并向一物多用化發展?？紤]到使用的方便性，運用不同的形式以區別放置的不同物品，具有科學合理的節約性。

3余論

漢代漆器之所以“美”，與其千姿百態的器皿造型，以及符合當時時代要求的實用與美觀相結合的藝術創造有關。依據其用途與器類的不同，進行不同的藝術加工，至今仍為世人所矚目。漢代漆工藝的“美”不言而喻，縱觀各式各樣的漆器，無不為其精美的紋飾，渾厚樸拙的造型，黑紅二色的經典搭配所深深的感染和震撼。但當我們細細查悉每一件器物時，卻發現藏才一個個精美絕倫的“工藝品”背后，實用、好用、為人所用才是它最原始的目的，“日用即道”才是那個年代漆工藝所存在的意義與精髓。但當我們審視當下的漆工藝發展卻不由感嘆當年秦漢輝煌燦爛、一派繁榮之景早已一去不復返，實用的漆器淡出了歷史舞臺，很少在生活中再看到它們的出現，用于觀賞的“漆器則大多沿襲明清風格，工藝充滿著堆、砌、繁縟又復雜，背離了漢代簡練、渾樸、雄健、豐滿、圓潤的民族文化傳統，與人們的現代審美趣味暴露出日漸明顯的矛盾”。[6]這種脫離生活，不惜工本，盲目堆砌的工藝品，僅僅停留在“墻上的藝術”又怎能繁榮中國當代的漆工藝？這不得不引起我們對現代漆器發展現狀的深思。在這里特引用喬十光先生的一席話：“漆器，顧名思義是漆的器物。是器即為家用；不能實用，何以稱器？彝族漆器之所以延續至今，就是因為結合實用。楚漢漆器之所以發達，就在于結合生活。”[7]“美”與“用”作為漢代漆工藝的雙翼無疑為我們照亮了現代漆工藝發展的方向，美觀與實用就好比雙面鏡，彼此并不矛盾，能夠為我們所用的東西才真正是美的，“用”是器物的根本屬性，是工藝持續發展的動力所在，但這也正是現代漆工藝所缺失的。漢代漆工藝好比一本豐富的教科書，在這方面為我們抒寫了輝煌的篇章以供我們學習與借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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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喬十光.立足傳統、綜合發展[J].裝飾，1997（01）.

作者簡介：李天一（1986—），女，河南安陽人，主要研究方向：設計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