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毒”這個使用頻率曾經非常高的詞,從我們的日常用語中“淡出”了。當我寫下這篇文章的題目時,試圖不用這個“文革”色彩非常強烈的詞語,但卻找不到任何其它詞語能貼切地說明30多年來“梅花黨”的產生、衍變與影響。
從政治斗爭到民間故事
關于“梅花黨”的種種故事與傳說,始于十年文化大革命時期。年代不算久遠,許多人一定還有所記憶。我所依據的第一份手抄本題為《三朵梅花》。為與其它版本相區別,簡稱為“甲抄本”。字跡模糊的抄本忠實地保存了這則傳說的“原始”形態:
這件事發生在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也就是1968年8月中旬,在南京的一個古老的醫院里。
南京纖維廠有個女工,丈夫是某部參謀,文革中兩派斗爭非常激烈,階級敵人伺機破壞“抓革命、促生產”。這個女工響應黨中央毛主席的號召,堅守工作崗位。階級敵人懷恨在心,千方百計地進行破壞,在這個女工操作的工作臺里,放進了硬鐵絲似的東西,使機器發生故障。女工的頭部負重傷,送進了南京這所醫院。由于傷勢很重,必須搶救,但是這幾天醫院里住滿了武斗傷員,床位滿了,怎么辦?后經提議,決定把停尸房戳一小洞,放張床位作病床。頭部受傷的女工就在這里住下了。
半夜她從昏迷中醒來,好像聽見有人跳下來,搞一氣什么東西,發出滴滴噠噠的聲音,嚇得一夜不再合眼。
故事的措詞很粗疏,敘事語法帶有那個時代魯莽的邏輯,但其中包含著非常豐富的信息代碼:從黨中央毛主席到女工、參謀、階級敵人、堅守崗位、懷恨在心、武斗……,開頭短短的一段文字,概括著那個年代民眾政治觀念的符號體系。經過主流政治理念的強化誘導,人民群眾現實生活中的革命激情,與假想的階級斗爭的恐懼交錯在一起。民間敘事輕易地將這種社會情緒提煉成“工廠”、“停尸房”的連通關系。停尸房里的恐怖,是現實的“階級斗爭”假想的推進。在接下去的故事可以看出,無論充滿恐懼感的假想推進到如何荒謬的地步,還總是現實的政治理念的投射。
(兩個公安偵察員偽裝成死人躺在停尸房里)夜里,怪物又來了,像上一次一樣,拿著鐵槌每人敲三下。張強又混過去了。到新偵察員跟前,小同志過于緊張,當怪物對他舉起鐵槌時,即刻躍起大叫“不要敲了”。特務見狀,把鐵槌一丟,拿衣服上的一個紐扣舔了一下,立即倒下死了。張強和新偵察員十分懊悔,直說沒有支持好,給工作帶來了困難。于是他們決定要找出電臺。他們走到安有機關的床前,這張床移動幾下,果然露出一個洞來,他們下了洞,只見洞里放著一架電臺,這架電臺唯有和其它電臺不同之處,就是上面刻著三朵梅花。案破到這里中斷了,可是刻著三朵梅花的電臺卻勾起張強一段很深的回憶……
故事編得很拙劣。這樣荒誕的故事編排,正是民間語文對政治話語、對重大歷史事實的詮釋。“梅花黨”故事大體包括了文化大革命政治思想的所有內容。毛澤東在《“五一六”通知》、在1967年南巡講話以及各種指示中所強調的“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都能在“梅花黨”故事中找到對應的形象符號。這樣拙劣的故事,在大革文化命的歲月里,填充了民眾文化需求的空白,并不僅僅因為文化娛樂生活的貧瘠,更因為它印證和助長了民眾的政治迷信。這個故事的母題廣為繁衍、久為傳播,所產生的影響超過當代任何一部通俗文藝作品!下文所提供的事實,將要證明這一點。
刻有三朵梅花的電臺“勾起”張強對1949年之前在重慶從事地下活動的回憶。那時,他以戀愛為手段,打進一個女特務的家庭,刺探到女友的父母是國民黨高層特工,他們的住宅里密藏有刻著三朵梅花的電臺……
值得注意的是,這里有一個曾經很隱蔽卻很穩定的文藝敘事“默認值”:在五六十年代的反特、地下斗爭題材文藝作品中,革命的男特工可以憑借戀愛手段打進敵方的堡壘,女特工絕不能這樣做;反之,敵方的女特務可能以婚姻戀愛的“卑鄙手段”混進革命陣營,而男特務絕不可能染指我方女革命家。
前蘇聯的反特題材電影、小說,以及在此影響下中國五六十年代“地下工作”、“公安”題材的文藝作品(包括“樣板戲”《紅燈記》),有一套基本的功能性符號和公式化的敘事結構。如果要說這則故事的“藝術性”,那就是薈萃了幾乎所有反特題材文藝作品的“精華”。
故事由刻著梅花的電臺引出一個“梅花黨”。這是國民黨的黨中之黨,受美國中央情報局操縱的秘密組織。故事出現的第一個政治名人,是1965年回歸大陸的國民黨元老李宗仁先生。李宗仁歸國曾是60年代中期的“新聞熱點”。李的夫人郭德潔歸國后不久就去世,更是激發了民間口頭文學創作的想象力。在關于梅花黨的傳說中,郭德潔是“梅花黨”秘密組織的核心人物之一,她受“梅花黨”的派遣,利用李宗仁歸國之機潛回大陸進行活動。郭發現,她所要聯絡的“梅花黨”潛伏在共產黨內的頭號特務,竟是王光美!
一個是國民黨代總統夫人,一個是共和國主席夫人。兩個敵對的“第一夫人”,竟屬同一個特務組織。顯然,這則故事想象力之大膽,在我國反特、偵探題材的文藝作品中是空前與絕后的!這篇故事的大框架相當精彩,而細節部分太粗陋了。故事講述兩個第一夫人進行的特務聯絡活動,既幼稚又荒唐。郭德潔憑著梅花戒指的暗號,多次跟王光美接頭。王光美向郭坦露了自己的特務身份,又覺察到郭有背叛特務組織的心理動向,對她下了毒手。
關系到國共兩黨最高層政治斗爭的特務案子,最后竟然由在停尸房里扮過死人的南京市公安局小偵察員張強所破獲?。ㄕ堊⒁猓涸诿耖g故事中,惡勢力的巨頭經常都是被正方的小角色所制服。)張強毫不費事地將王光美騙到公園里,“幾只粗大的手抓住她,并往她嘴里塞了一條大毛巾?!惫适轮械倪@條大毛巾代表著很重要的意義:一種絕對的、不容申辯的、帶有暴力性質的有罪認定。
這份《三朵梅花》手抄本關于王光美被逮捕的時間言之鑿鑿:1967年3月30日。這個日期不僅有敘述上的“仿真”效果,更有昭示政治斗爭“內幕”之一角的意圖(那時的習慣說法叫“揭開階級斗爭的蓋子”)?,F在我們已經知道,1966年12月18日,由中共中央辦公廳負責人、前公安部長謝富治宣布成立“中央辦公廳丙組”,即人們通常所說的“王光美專案組”。專案組進行的一項工作,就是調查王光美與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關系。調查導致一個結果:王光美被判處死刑,林彪指示“立即執行”。所幸毛澤東寫了“刀下留人”4個字,王光美才免遭一“刀”。
至今我們仍然不知道,以哪些理由或證據成立“中央辦公廳丙組”?這個專案組究竟調查到哪些事實?究竟以什么理由判處王光美死刑?文化大革命中政治斗爭的邏輯,跟“梅花黨”故事的荒謬絕倫完全是一個檔次的。我們從這里可以看出,民間敘事原則與社會主流思想原則有一種天然的同構關系。國家政治斗爭的高層秘密行為,經過非公開渠道、不透明方式的泄漏、散播,演變成了民間傳奇故事。無論多么奇譎詭幻的傳奇故事,都是主流政治形態的折射。很顯然,“梅花黨”直接映射了秘密的、殘酷的高層政治誅戮。
文革后期對“梅花黨”傳說的加工
充滿政治狂熱情緒的革命群眾,傳說并演繹了各種各樣版本的“梅花黨”。其中有的“版本”接近于鬼故事,有的則相當下流色情。我收藏的另一種“梅花黨”故事的手抄本題為《一張梅花圖》。根據抄本內容與行文特點,可以判斷出這份抄本產生于七十年代中期,即文化大革命結束前后。1976年為丙辰年,我將這份手抄本稱為“丙抄本”?!氨角迕鞴潯笨赡苁侵袊鴼v史上最后一次冠以夏歷紀年的政治事件。
“丙抄本”的故事比“甲抄本”更加曲折生動,字數也比“甲抄本”多了四五倍?!氨尽庇幸欢紊酚薪槭露植淮笸ǖ摹昂笥洝?。“后記”寫道:
這件事傳說不一,本人根據各種傳說,但總覺不成,水平有限,只能照抄,不能修改。有人說,“梅花黨”的第二號頭目是王光美,這事無考證,也有十分可聯系之處,本書寫于后面:
中華民國前總統李宗仁先生夫妻倆,由美國的歸國,此事皆知。而郭德潔女士歸國后,是受了臺灣軍統局指示,與國內特務組織‘梅花黨’取得聯系,接頭暗號有動作表示,暗號動作表示有如下:當李、郭夫妻二人在北京機場下飛機后,獨有王光美與郭擁抱。這使郭大吃一驚,難道這位國家主席夫人,也是特務人員嗎?在酒宴上王光美又主動舉杯向郭碰杯,動作便是暗號對了,使郭顧慮消除了一半,也知道了接頭人便是王光美。郭德潔“看到祖國的巨大變化、確感毛主席的英明偉大”,產生了背叛特務組織的意圖,王光美察覺后下手毒害她。
這一段情節在各種版本中都大同小異,“丙抄本”的后記也是這么說的。“后記”最后寫道:
從回家后,郭女士就不舒服,經醫生檢查后,才知喝了一杯什么藥,所有的老病復發了。這時郭明白了,原來她上了王光美的當,不能與王光美碰杯。明知王光美狡猾,卻又上了當。
郭舊病復發后,治療無效,回到上海時,她在臨死前,求見主席一面,有話要說??偫泶飨瘉淼搅松虾?,探望了她。郭見到總理,情知自己危險,把詳細情況告訴了總理后,就閉目死去。
“丙抄本”對王光美是“梅花黨”特務組織頭目的說法將信將疑,把這段最重要的情節寫到了后記里。這份抄本力圖改正“甲抄本”文字的粗疏,但卻刪掉了許多生動的政治信息代碼。
“丙抄本”透露出作者將故事規范化、合理化的努力。這種努力,跟七十年代以來許許多多對文化大革命歷史的“加工”一樣,回避、刪除太荒唐、太極端的內容,修飾、美化與肯定另一些“精華”成分。1971年的“九一三”事件后,這種努力就在當局與民間同時進行著,其中很大程度上是囿于既定的政治局面而違心為之。1976年,“文化大革命”這只興妖作孽的怪獸倒斃了,但后來對它的所有回憶中,很大一部分并沒有與中央“徹底否定”的結論保持一致。美化的努力仍然在或隱或現地繼續著,繼續以“去其糟粕、取其精華”的思想方法對待那段歷史。甚至很多以“批判”、“否定”之名出現的作品,也以欣賞的態度追憶那只魔獸的鳳毛或麟角。從這種角度來看,“丙抄本”是“去粗取精”的社會思潮的最初表現,很具有“標本”的意義。
與尼克松夫婦訪華聯系起來
在“丙抄本”流傳之時,還有了另一種版本的傳說,李宗仁與郭德潔從故事中隱去了,換成了尼克松和他的夫人。梅花黨的故事與中美改善外交關系、美國前總統尼克松訪華聯系起來。
文化大革命后期流傳的這段民間故事中,尼克松夫人帶著中央情報局的特殊使命隨尼克松訪華(當然隱瞞著她的做總統的先生),與中國的“梅花黨”接頭。她發現“梅花黨”巨擘王光美已經落入無產階級專政的法網。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如此這般偉大成果,使美國總統夫人佩服無比。美國總統夫人跟郭德潔一樣,“看到了中國的巨大變化,確感毛主席的英明偉大”,就將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機密告訴了周總理。
這種版本的“梅花黨”故事,也有幸為書面所記錄(雖然經過了又一次的改頭換面)。由“三朵梅花”、“一張梅花圖”發展成了《36朵梅花》。
我看到《民間流傳故事薈萃——文化大革命中的傳說》一書時,為之怦然心動。心動的是目錄中有《36朵梅花》。沒有這篇故事,這本書還能成為“薈萃”嗎?《民間流傳故事薈萃》,魏敏編、中原農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可以簡稱為“91中農本”。
然而,我大大失望了:不會將王光美說成美蔣潛伏特務頭目,這我已有心理準備;問題是,這本書里所有文革“民間流傳”的故事,都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了!“篡改”是文化大革命中使用頻率非常高的一個詞。如果說,在文化大革命中,中國民眾集體有意識地參與“篡改”歷史文明,那么,“91中農本”的編者魏敏仍然沿襲了文革思維方法,“篡改”了那個時期的“歷史文明”。
《36朵梅花》講述的是,美國前總統尼克松訪問中國時,夫人在一次宴席上不意弄臟了紗巾。這條紗巾是總統與夫人年青時代的“定情之物”。一個老工人指導一個年青女工在紗巾上繡了36朵梅花。“梅”與“美”同音,六六之數又含有“順利如意”的吉兆。美國總統“定情之物”,經中國工人之手,成了“中國人民對美國客人的良好祝愿”。
這則故事從原來關于“梅花黨”的惡意的荒謬,演變成歌頌“中美友誼”的善意的荒謬。
中國傳統文化中,梅花主要象征著高潔;但有時創作者也以審美經驗的顛倒制造快感,梅花的名稱與形象,就有時為邪惡鬼魅所用。在以“梅花黨”為母題的各種故事傳說中,“梅花”就是一種包含著陰謀與邪惡的意象。以尼克松夫人為主角的口頭流傳版本中,紗巾上的梅花圖案是總統夫人用以進行特務組織間秘密聯絡的暗號。而在“91中農本”中梅花卻成了“對美國客人的良好祝愿”,而且還找出“美梅同音”的借口。這多少有點讓人覺得矯情與諂媚,不是指對美國總統的諂媚,而是對文化大革命的諂媚。
更荒唐的事情還在后頭:“91中農本”關于36朵梅花的故事,竟然“搖身一變”(請回味文革中這個詞的特定含義),成了一段史實而堂皇地出現在一張報紙上。1995年9月15日某晚報刊登著一張周恩來與尼克松在宴席上舉杯相敬的歷史照片,同時發表《外事辦拍來急電》一文,作者署名陶曲光。文章的引題是:“23年前,尼克松訪華期間到了上海。席間,總統夫人用筷不慎,油花生落到她一條極名貴的絲巾上……”同一版上還發表了《毛新宇唱給爺爺的歌》,并配了毛澤東嫡孫在歌唱的照片。
“95晚報本”抄襲了“91中農本”的全部故事情節,而“91中農本”中所殘留的一點點兒對文化大革命的批判(如老工人受迫害),在“95晚報本”中全部刪除得干干凈凈?!?5晚報本”還刪掉了民間故事中夸張的敘事風格和浪漫色彩(如總統先生的定情物等),增加了時間、地點、人物的確切性。
故事中的“梅花”精靈也還在,但變成了總統夫人圍巾上的“50朵美國州花”。為了故事的合理,作偽者說這條圍巾是總統先生“請人設計的”,“以極高的代價請一絲織廠專門生產的”,是獨一無二的。還是為了故事的合理,這條圍巾圖案只能是印染成的,才好讓中國工人“天衣無縫”地重繡了一遍,掩蓋掉油花生米沾上的污漬。作偽者可能不知道,那次尼克松訪華,隨行由300多人組成龐大的隊伍,提供非常周全的服務。第一夫人的圍巾,再怎么意外也不至于讓東道國興師動眾徹夜修補,這實在荒誕不經。
將荒唐的民間傳說“編造”成史實,是天下最卑劣、最下流的行徑之一。這樣的行徑,會使我們聯想到歷史上曾經有過的此類充滿政治陰謀的事實。當然,這篇小文章的作者不會有什么政治陰謀,而許許多多此類文章,都包含著一種思想傾向:炫耀文化大革命局部的或個人的輝煌,修復、重建文化大革命中局部的或個人的神圣形象。
這種現象將對民族文化心理深層形成怎么樣的影響,或者對我們民族的未來、社會的發展有哪些禍害,還無法預言,本文只就“梅花黨”故事的個案,提供幾條“遺患”的實證材料。
從民間故事到經濟新聞
《海峽都市報》1998年9月10日一則報道:《“聯合國機構”仍是謎》。文中說,成都市化工城6樓有一處號稱聯合國下屬機構的“世界環境保護高科技集團公司”籌建處,該處與四川省科技扶貧開發公司簽訂了一份協議,協議中規定,雙方應遵守國際及中國的有關法規及“梅花家族家法”。這份協議有12個投資建設項目,金額高達數十億之巨,其中包括成都國際機場投入擴建改造等等。
當記者在追蹤這個“聯合國機構”時,我很想追蹤探究“梅花家族家法”的詳細內容,可惜沒有下文。我比較傾向于相信這個“家法”與民間故事中“梅花黨”有密切聯系,這想法在幾乎同時披露的一條更驚人的報道中得到證實。
1998年9月2日《中華工商時報》刊登記者華崗采寫的長篇報道:肩題為《一個全國優秀企業家財迷心竅》,正題為《應治邦卷入“梅花案”》。應治邦,曾膺全國優秀企業家稱號,是中國紡織行業響當當的人物。這位五十年代大學畢業的廠長在企業經營中遇到困難時,竟攀上了“梅花黨”的關系。
報道中說:應治邦是“文革”過來人,聽過“梅花黨”一類故事。西安中航自動化高科技公司法人代表向應談起哄傳多年的“梅花款”。這位說客告訴他:以前社會上傳說“梅花款”的主人是李宗仁,那是胡說八道,李宗仁一生帶兵打仗,能有多少錢?“梅花款”的真正主人是中國的民族工業始祖李鴻章。應心動了,說客向他引薦一位號稱李鴻章后代的李曉龍。
李曉龍說:為“梅花款”這事找他的人踏斷門檻了,但作為炎黃子孫,祖宗留下的錢只能用在發展民族工業上,聽老虞介紹了應總的作為,這人算是看對了。李曉龍又說:祖宗的遺產現都由他母親掌管著,現在社會上騙子很多,他母親不肯輕易相信人。李曉龍在激動之余,說李家的全部資產在國外積累了100多年,連本帶息應該是多少兆億。應治邦說:我們不敢要那么多,那責任也承擔不起,只要有個幾億,能解決我們的債務問題就好得很了。
這一段新聞體文字,讀起來讓人覺得全然像民間故事。結局是很容易料想到的,這位董事長上了一伙“梅花黨”騙子的當,花費幾十萬元公款作為引資的“鋪墊”,終以玩忽職守罪被起訴。報道的簡單結語說道:“陜西省檢察院指導辦案的檢察官事后痛言,‘這案件從頭至尾體現出的就是兩個字——荒唐’?!?/p>
本文完稿之際,又從報紙上看到一條新聞:《歹徒自稱“廣州梅花黨”》。一個以恐怖手段勒索巨額金錢的犯罪分子,在恐嚇信中署名“廣州梅花黨重慶第七分會綦江第四行動小組”?!懊坊h”跟這個罪犯所持有的上百個雷管及許多炸藥一樣成了作案“工具”。
原載《重慶法制報》的這則報道中沒有關于“梅花黨”的詳細說明。罪犯現年43歲,當然經歷過文革。我很想了解罪犯所倚重的“梅花黨”的出處與版本,到底是根據文革遺留下來的記憶,還是像應治邦似的聽聞了新近的傳言。有一點是明確的:罪犯在持有的上百個雷管和許多炸藥之外,還要借助于“梅花黨”的威力,可見在當地,至少施害與受害者兩方都熟悉“梅花黨”,都相信“梅花黨”的巨大震懾力。
我們知道“梅花黨”種種荒唐的鬧劇的起點,那個起點離現在并不遙遠。我們也大概明白哪些人可以算是肇始者,但我們不知道“梅花黨”的終結點在哪里,在未來的哪個歲月里,“梅花黨”流毒的受害者還將是誰。
(選自《新中國傳奇》/《南方周末》 編著/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12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