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22日,編者收到了謝宏先生從奧地利發來的電子郵件:“很高興收到你的Email,尤其是因為來自老家,倍加感懷……奧地利國家電視臺播出我的烹調節目‘沉默是金’(Silent Cooking)后,收到歐洲各國許多觀眾的積極反響。2011年春與奧國美食家佛洛蘭·赫茲(Florian Holzer)合作出了一本烹飪書《維也納唐人街Vienna Chinatown》,略敘中國飲食的原本……”
謝宏艱辛打拼,讓中華飲食文化在異國開花結果,被譽為“來自溫州的飲食博士”,他用自己的勤勉與智慧,寫下了一個“浙江人走世界”的動人故事。
在走南闖北的溫州人中,謝宏是個另類。他開飯店很成功,傳播中華飲食文化不遺余力。“吃”在他這里具備了精神內涵,潤物細無聲地濡染了維也納音樂之都的人文情懷。謝宏的成功不在金錢,而是一種文化滲透。
從此岸跨越到彼岸
謝宏是在杭州出生的,5歲才隨父母工作調動遷徙溫州。
他讀重點高中,再考大學。考上了浙江中醫學院。去杭州契合了他的人生指向。雖然對學醫并不熱衷,但5年校園生活卻是滿意的。
畢業了,謝宏依然憧憬遠方,卻不得已回到溫州。他是母親唯一的兒子,總該盡些孝道。分配在“附屬二醫”,改做西醫骨科大夫。母親樂意,兒子卻覺得悶,心像上了鎖。過了一年多,母親察覺到兒子心上的鎖,便說,你想出去闖,就去吧!母親也是從年輕過來的。兒子對遠方的渴望她懂。謝宏連夜寫信,寄給遠在奧地利的姐姐,并報名上了業余廚師培訓班。人們都知道學廚藝是當時出國的唯一途徑。
1988年維也納多雪的冬天,25歲的謝宏告別故土來到奧地利。骨科大夫改行中餐幫廚,他不委屈,只因漂泊的靈魂終于棲息在遠方的一抹曙光里。
三年多時間,打工掙來的錢都在電影院里流走。心像長了翅膀,在銀幕上飛翔。他期望在別人的故事里認識并理解自己的人生,那也許是靠近陌生世界的捷徑。
謝宏細細琢磨,奧地利人的生存智慧顯然更為超拔。他想,既然棲息在維也納,就不能枉做半個奧地利人。于是找份簡單工作,工作于他并無貴賤,只為衣食所需,其余時間都用來豐富自己的閱歷。行千里路,讀萬卷書,一切從德語開始。三期語言培訓,加上鍥而不舍的自學,有了與人對話的能力,愈發覺出學識修養的匱乏。原以為自己在大學也算一介才子,不料在維也納文人圈里與誰比都顯出審美的狹隘與蒼白。不服輸,加倍惡補。謝宏讀了很多書,文化、歷史、美學甚至宗教,了解歐洲文明的宏觀走勢及細部演變,都是德文書,讀不懂就吞咽下去,再反芻出來,讀到最后,竟學會了用德文思維,語言障礙迎刃而解。當然,喜愛的電影依然不可或缺,那是認識生活的另一種途徑,恰如坐咖啡館,聽音樂會,看畫展,交朋友。行走在歷史遺跡與現代建筑的夾縫里,美,在這種時候預示未來。
它的名字叫ON
如此這般過了幾年,謝宏又對自己不滿意了。一個人,總不能一味享受生活而不思創造吧。于是伙同韓國的廚師小伙子,在維也納中心老集市開出一爿亞洲餐館。謝宏始終對“吃”懷有不減的熱情。想起以前在杭州上大學,幾個同學到西湖邊的名店打牙祭,那種味蕾的快感使他感到飲食還是精神層面的一種文化。所以,當域外行醫成為不可能的事實時,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飲食。但與韓國人的合作遭遇了語言難題,只好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
謝宏去了維也納中產者、文化人聚集的街區,租下一間什么都沒有的小屋,在里面構思自己的藍圖。這時,奧國文化界一位朋友走進來,人稱天才設計師,年紀輕輕就得過國家最高的設計金獎。他聽完謝宏的構思,把小店設計裝潢成既溫馨時尚,又低調另類的超現代空間,僅有24個座位,卻冠上簡潔而饒有意味的店名ON,堪稱絕版。當年,奧地利德、英文版的權威刊物《當代設計》就把ON評為全奧最漂亮的亞洲餐館。
謝宏在螺螄殼里做道場,對中餐廚藝做了改良,從溫州菜的原汁原味出發,融入粵、川菜系,并吸取日本、泰國等東南亞菜系某些精華,形成與文化氛圍相輔相成的飲食品位。
白領、紳士、文人捷足先登,為那種文化沙龍才有的優雅情致,也為與街面上不一樣的中餐口味叫好。小小的ON從開門伊始就日日爆滿,加桌加凳把通道塞得水泄不通,還是接納不了要來坐一坐喝杯薄酒啜口小菜的絡繹不絕的顧客,每逢周末,更要早早電話預約,否則來了也是白來。好些文化人竟說:人生三個去處,一是家,二是職業場所,三是ON。話不無夸張,卻足見對ON的鐘情。媒體更是爭相追捧,先寫店,再寫菜,然后寫人,奧地利幾乎所有報紙雜志都熱捧過ON,作為焦點人物,謝宏也與那些記者編輯處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然而,ON實在太小,太捉襟見肘,裝不下謝宏的名聲了。
杯里盤外的沙龍文化
謝宏不得不搬家。
2006年6月,新版ON在維也納夜生活最活躍的五區一條看似僻靜的小街上全新亮相。新版ON比開創店大了好幾倍,后花園里也能坐上幾十位,可容納上百人從容就座,這樣的規模在歐洲城市的心臟地帶不算小了,謝宏滿意。飯店前主人是奧地利頗有學術聲名的一位社會學家,謝宏初來乍到就嗅到店堂里濃郁的文化氣息,他喜歡這樣的氣息。所以,裝修時沒改變原來的格局,只做了局部細節修正。設計還是那位天才的手筆,還是ON原來的簡潔、唯美,只是更文化了。若不是常有吃飯的人在外排隊,那扇輕輕開閉毫不張揚的門,肯定會被不經意的眼睛錯過的。謝宏就要這樣的效果。
新版ON一開張就滿堂紅。這得感謝媒體,讓熱愛它的老朋友知道它遷徙新址,讓未謀面的新朋友循著指引找上門來。來了,嘗過謝宏不斷求異翻新的菜,感覺過沙龍式的氛圍,便不再離棄,成為新一撥客人。
歐洲任何都市都有許多單身貴族,謝宏也離了婚,女兒長大了,回北京上了“中戲”,所以他理解單身貴族的生活方式。ON是不是該給他們獨處的溫馨和自在?謝宏找到奧地利最知名的白葡萄酒“綠維特靈”釀酒商,專門為ON制作了一種小瓶裝的“綠維特靈”,命名為“單身貴族”,包裝也是淺綠色ON的風格。謝宏與所有來ON吃飯的單身貴族都愛上了這款“綠維特靈”醇香的口感,獨斟獨飲,享受心的高遠與曠達。
因為是夜生活區域,謝宏搬過來時沒準備中午營業。但街區附近許多大公司白領、文化單位的職業文化人有意見了,抱怨午餐沒有充滿情調的去處。于是ON在奧地利某一天上了午餐菜譜。媒體立即叫好:ON終于讓喜愛它的人有了午餐去處!
“來自溫州的飲食博士”
ON獨辟蹊徑,似乎并未參與市場競爭,卻有了名牌名店的品相,被譽為奧地利最好的中餐館、上了十大亞洲菜系排名榜、東方菜系(包括阿拉伯、南美諸國)創意第二名,等等。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謝宏不經意打造的一扇小門,居然融進了最摩登的文化時尚。媒體人在這時都是他的朋友,與那些設計師、作家、音樂人、哲學教授等一樣,所有話題會從盤里的色香延伸出去,形成精神層面的一個氣場,覆蓋了小小餐館原本的意義。關于ON的文字多了,老板謝宏自然也被推搡出來,頻頻亮相媒體。人們稱他為“來自溫州的飲食博士”。
奧地利最權威的生活類出版社“阿拉卡特”找上門,約請謝宏以ON的菜系為主體,追蹤溯源發掘文化底蘊,為他們做一套圖文并茂的中國菜譜大系。這是一項大策劃,正在洽談籌備中。
為上海世博會奧地利館揭幕式出版印制的《非常維也納》一書,也用了三個頁面把謝宏的ON作為維也納中國移民的翹楚推介。
“無言的烹調”是奧地利國家電視臺2010年2月開拍的烹調節目,又名“沉默是金”,介紹中國菜的原本、可能和應該的改變。每集30分鐘,3道菜,由謝宏獨自擔綱,創意、操作、實拍,共28集,已全部殺青。每周播放一集。因含蓄、豐厚,傳播中華飲食文化,深得文化人青睞。續集也在洽談中。
同時,奧地利國家電視臺一周一期的“周一文化”,還專門對謝宏作了專題訪談,述說菜盤子內外的文化精髓。節目得益于謝宏對東西方文化的參悟與滲透,做得十分精致且富有內涵。
在奧地利擁有數個城堡的商界地產大亨也對謝宏和他的ON發生興趣,邀他加盟旗下,在總理府附近一座老宮殿典雅奢華的回廊里再造帶有貴族氣息的文化食廊。
當謝宏穿一件與ON同色調的襯衣坐到面前時,我感覺他的另類、他的儒雅,也感覺他內心的溫柔與強悍。
他說,不是所有奧地利人都能與中國人做朋友的。一旦坐到奧地利人圈子里,民族自尊心便膨脹起來,為一些雞毛蒜皮也要臉紅耳赤爭個全贏。他說,人都一樣,祖國就是母親,容不得別人玷污。
謝宏愛故鄉,但也不諱言愛維也納。維也納是他迄今為止住得最久的城市,給了他最多的閱歷,他相信自己是在這里真正成熟起來的。他學會了表達,學會了參與,也學會用行走替代駕車,只為減少城市污染,回歸綠色。
二十多年歲月一晃而過,謝宏開著餐館,卻成為居住國文化圈里的中國名人。回望身后深一步淺一步的腳印,他甚是感慨。他走的路固然與他的鄉人不同,心理歷程其實也相差無幾,其精髓還是奮斗,漂泊中的奮斗。他是中國知識分子,出來后仍在知識層面深造,便把餐館做成文化沙龍,學習別人的,傳播自己的,使東西方文明在他的ON里水乳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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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娃,女,溫州人,報告文學作家,發表、出版一系列非虛構文學中長篇,獲獎多項。曾供職于溫州媒體。上世紀90年代移居法國,發表、出版短、中、長篇小說與散文,如《那個時代的肖像》《諾曼底的紅色風景》《他鄉回眸》《欲望之槳》等作品,共計100多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