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浙北一帶,地勢平坦,土地肥沃,河流遍布,“百流眾瀆,曲折縈繞”,故有“水鄉澤國”之稱,是我國最早種植水稻的地區,千百年來,稻作文化在這塊豐腴的土地上留下了綿長的印記。
“蘇杭熟,天下足”
春秋時期吳越一帶已有較大的面積種植水稻。隋唐時期,水稻已有秈、粳、糯之別,早、中晚之分。1973年與1978年,考古學家在對河姆渡文化遺址的兩次發掘中,發現在第四文化層遺存稻谷,數量之多、保存之完好,為考古史上所罕見。第一期發掘中,在十多個探坑廣達400多平方米范圍內,普遍發現稻谷的堆積層,有的厚度達1米以上,平均厚度40至50厘米,據測算,遺存總量達100噸左右。稻谷出土時,色澤金黃,稻稈泛綠,出土后很快就炭化了。
1979年,浙江文物考古所對嘉興地區的石門羅家角新石器時代遺址進行發掘,在實物遺存中,發現有人工栽培的粳米和秈米,還發現在夾炭陶的胎壁中,夾雜有大量的稻殼碎屑,經科學檢驗,證明7000多年前,這一帶已有稻谷生產,而且稻殼碎屑已作為制陶的材料,足見其生產量之大。在一些出土的祭祀物品中,還發現許多物品都與稻作祭祀有關。
千百年來,水稻一直是江浙第一大農作物。唐人李翰在《嘉興屯田政績記》中說:“嘉禾穰,江淮為之康;嘉禾歉,江淮為之儉。”可見當時嘉興地區的糧食生產在江淮一帶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隋唐時期,江南運河的貫通,使南北交往迅速發展,白居易筆下的江南運河兩岸是“平河六百里,沃壤兩三州”。
北宋時期,由兩浙地區運往京師的漕糧仍不斷增加,約占南糧北調總數的四分之一,宋朝初,就有“蘇杭熟,天下足”之諺。陸游曾在《常州奔牛閘記》中記載:“方朝廷在故都,實仰東南財賦,而吳中尤為東南根柢,諺曰蘇常熟,天下足!”蘇常屬江南著名五府,江南五府為蘇州、松江、常州、嘉興和湖州。
自宋高宗至宋孝宗時期(1127—1189),太湖地區興修水利,在昆山、常熟以北,開河口導湖水入江海。孝宗時,于太湖出口處,設置閘門調節水量。濱湖低田,高筑圩岸,以御風濤。由于水利浚通,排除了嚴重水災,使低田與高田盡得灌溉。加上此地農業生產技術先進,農民精耕細作,“耕無廢圩(墟),刈(收割)無遺壟”,使用最新農具“連枷”脫粒,遂使這一帶成為南宋農業高產區,農作物一年兩熟,上田畝產達五六石。
浙北蘇南地區歷年水稻產量占全年糧食總產量的百分之八十四以上。水稻生產狀況如何,對江南運河兩岸整個國民經濟的發展,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以一直隸屬嘉興的水稻重點產區桐鄉為例,1976年至1985年,年均提供商品糧均在75000噸以上。清光緒《石門縣志》卷三《中國幫會》有“嘉白第二總幫進京引見欽賜糧船有108只,調兌石門縣每船兌糧1850石”的記載。
清初著名農學家張履祥在《補農書》中寫道,桐鄉、石門兩縣“米每畝三石”,“下路湖田,有畝收四、五石者”。這就說明,桐鄉地區在明末清初,就有少數農戶曾達到畝產365公斤,個別“下路湖田”遇上好年成,曾取得每畝428至535公斤的高產。
生活中留下的印記
地處太湖流域的江南地區,稻作栽培有數千年歷史,隨著人類歷史發展的進程,稻作文化以其鮮明的民族特色和時代特色,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千百年來,江浙一帶水稻品種以農家晚粳稻為主,晚粳品種,按殼色不同,可分為紅稻、黃稻、青稻三類。紅稻,有荔枝紅、黑頭紅、老來紅等,一般認為有耐澇、螟害輕的特點;黃稻,有金谷黃、堆谷種等;青稻,有田雞青、太湖青、鐵梗青。
豐富的水稻種類,更豐富了吳越稻作文化,江浙一帶的人們的生活和稻作文化息息相關,水鄉農民的民俗服飾通常包含著衣衫褲襪鞋,最典型的也是最平常的就是草鞋、蒲鞋和蓑衣等。
除了日常穿戴,千百年來,江浙一帶,人們的住宅、養蠶都和稻作有關,以前打墻都是用泥土,混以礱糠或者切碎的稻草,稱為“穩泥”,濕時韌干透且硬,屋頂用稻草結成扇狀遮蓋,能避風雨,且“冬暖夏涼”。
吳越稻作文化和民俗文化往往連在一起,如江南一首比較著名的歌謠《看燈》:
“元宵佳節鬧洋洋,百樣花燈掛滿堂。東西南北人潮涌,男女老少看燈忙。看燈看到種田郎,干柴白米燥礱糠。看燈看到養蠶娘,龍蠶結繭細絲長。”
稻作文化和江南美食的關系也是密不可分,由稻米演繹派生出來的食品品種繁多。浙北一帶蠶鄉,在飼養蠶的前夕,人們要用米粉和入南瓜,做成繭狀小圓子,分以四鄰。在養蠶季節,民間還有“望蠶訊”的習俗,其間要用米粉做成軟糕,送到親家門上。
還有如正月元宵節的湯圓,清明節的草頭圓子、甜麥塌餅,端午節的粽子等節俗飲食也浸潤著稻作文化。而春節打年糕的習俗更是透著濃濃的江浙味道。每年的農歷十二月,磨米粉打年糕是農家的頭等大事,年糕做好,便成了農家進城走親戚時最好的饋贈物品。除此外,還有如松糕、定勝糕、桔紅糕也都是米粉制成的佳品,其中松糕、定勝糕往往是婚嫁喬遷、造橋筑房時表示慶賀的食物。
“稻神”的傳說
在江浙一帶,幾千年來還有“稻神”的傳說,每年春天播種前,民間盛行祭祀“稻神”——田公地母。下田插秧前,一些老人站在田埂上,口中念念有詞,祈求稻神護佑。
浙北地區流傳的田公地母,就是伏羲和女媧,傳說盤古開天地后,伏羲和女媧專司播種,播種在水里的稱田,播種在岸上的稱地,田里長稻谷,地里長麥類。因是從南播往北,所以南面的熟得早,北面的熟得遲。傳說中的伏羲、女媧專門管理田地。民間傳說,女媧補天,使得人間風調雨順,并掌管著民間農耕,田地間豐收取決于地母,作為一種文化載體,民間崇拜地母似乎天經地義。浙北一帶,過去城郊一般都建有“田公祠”,是一種比土地廟大不了多少的小廟宇,里面供奉著一男一女兩尊神像,那就是“田公地母”,兩尊神像都手持稻穗,正襟危坐。講究一些的祠內,兩尊神像面前還塑有鰲魚,那是因為傳說江浙一帶是福地,土地由鰲魚背著,如遇大旱,鰲魚就下沉,如遇大水,鰲魚就上浮,所以永遠不會大旱大澇。
江浙一帶流傳一首《田公地母謠》:
“田公地母做人家,種田看蠶一團花。
田公耘田又播種,地母入田插禾秧……
一年四季不落閑,田公地母樂哈哈。”
每年秋天,田間稻谷收割完畢,人們就會到“田公祠”祭祀田公地母,以表達對稻神的感恩之情。稻神傳說和稻作文化其實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在我國各地,幾乎都有“地母祠”或“后土娘娘祠”,人們都把其作為“產生萬物至高無上的神靈”來崇拜。
人的一生,婚姻是最大的一樁喜事。在浙北鄉間,人們辦婚事也離不開稻作文化,通常是用一種叫“贊田蠶”的形式,贊田蠶又稱為“盤米囤”,新人迎進門、拜過堂后,阿公阿婆端坐廳堂中央,由樂人師傅或喜娘指引新人圍繞兩位長輩盤旋,邊盤邊唱,意在祝福田蠶茂盛,其中就有“田公地母兩邊坐,田頭地面來幫助”的唱詞。
正因為稻作文化作為一種民俗,體現在民間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不但有娛樂性更有實用性,所以在其精神實質的傳承方面,永遠不會衰退。江浙一帶至今仍保留著有關的農耕方式和許多祭祀習俗,以及保護自然和孝敬長輩等民俗傳統。
在我國幾千年的文明發展歷程中,自然而然地孕育出源遠流長、豐富多彩的吳越稻作文化,它不但具有鮮明的地方民族特色,更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追本溯源,吳越稻作文化衍生于水稻,作為一種“活著的文化”,千百年來,似乎從來沒有終止過,其源頭便是華夏文化。留住吳越稻作文化的精粹,這不僅僅是人們敬畏自然、珍惜自然、感恩自然的體現,更是人類珍惜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和諧的一種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