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生來平等

我媽曾經是赤腳醫生，在上山下鄉的年代，一個人扛著藥箱，在廣西的十萬大山里，十年如一日，砍蛇取膽、孤峰采藥、救死扶傷（在我的想象中）。當時她的工資只有30多元，不得不對著剛長了幾顆牙，就悲壯地愛上了五花肉的我秘授畫餅充饑。

那時候窮的不只是母親一個人，鄰里鄰社，父老鄉親，大家都一個樣，而且窮得還很有骨氣。記得我四歲那年的某一天，以為水底下有龍王宮，龍蝦、大魚、奇珍異果，可以隨便吃，就念念有詞，跳進了水塘里。當時在電線桿上修電纜的一位電工大叔，見水面上有異物，疑似黃大夫的女兒，便一個百米跳臺，把我打撈了上來。我媽為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到我心愛的母雞那里去討了幾個雞蛋，又上樹采了幾只拿得出手的野蜜桃，送了過去。電工大叔卻很豪邁地說，救人一命，舉手之勞，無足掛齒。兩人推來讓去，像練習功夫片里面的夾菜功，直到夕陽染紅了大地，方才住手。我媽抱著雞蛋和野蜜桃感嘆萬千地回來以后，就以這個故事為藍本，教我做人的道理。

去年春節給她電話拜年，她說我人在英國，山長水遠，要沒有這點退休金和公費醫療，她早就死了！托政策的福啊，伊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我說你領30多元工資勒緊褲帶為我省下一張肉票的那個年代，英國的醫生們都住著花園洋房，開著小車，每到夏天就帶著孩子們去歐洲摘星星。在英國，就連刺猬和野生動物都有公費醫療和退休金（當然這樣說有點夸張），難道這點退休金和公費醫療不該你得的嗎？而且你這一輩子還救了這么多人的命！我媽聽后支支吾吾，卻仍有那么一點無功不受祿，受寵若驚。

然而今年春節我媽卻告訴我，公費醫療很可能要沒有了！她問我記不記得愛蒸年糕包粽子做五色糯米飯的姨婆？我說記得，姨婆曾在冶金廳工作，和我媽所屬的單位一樣，都是事業單位。雖然不是公務員，卻也算打了一輩子國家工。我媽說你想象一下，像姨婆這樣百病纏身的老人，壯年時上有老下有小，工資又低，哪里能存下什么錢？現在網絡上那些要求人人生來平等的憤青們，叫嚷著要取消公費醫療，這不是等于把姨婆、把你媽活生生地往太平間推嗎？

我不知道國內還有這樣的憤青，如果有，真希望他們能夠冷靜下來。我在這邊聽到每天的廣播都在說，英國的全民醫療保險NHS已經到了一個關鍵的時刻，一位在精神病院工作的護士說，我們一個科，只有兩名護士，卻要照顧25名以各種方式上梁拆瓦、秘密研制自殺式武器的高危病人，而本來可以用來多請一個護士的錢，卻滾到了高層管理階層。這是NHS的一個不堪的現實，盡管問題多多，整個英國卻沒有人敢公開說要取締它。憤怒的代價，難道我們領教得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