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酒

種地的父親，嗜酒如命。母親說，父親身體中流動的是酒，不是血。

一日三餐，如果條件允許，父親餐餐都要喝點酒。不論有菜沒菜，菜好菜差，一小碟咸菜，幾片蘿卜干，或者幾粒花生米、羅漢豆，甚至一塊霉豆腐，都可以作為下酒的菜。父親嗜酒，常常在村里的小店鋪里買了酒就喝。在田間地頭，烈日炙烤下勞作，汗如雨下，別人渴了喝水，父親卻要先喝點酒解解饞。父親酒量好，喜歡喝高度的、烈性的酒，父親常說白酒好喝，喝別種酒，不過癮。父親寵著酒，就像他守望著他愛的田野和鄉村生活。父親說，流淌在田野中的無邊無際的陽光，有著蒸熟了的純正的酒的味道。

在我幼年的記憶中，父親每天都做著繁重的農活，每天收工回家都很晚。吃晚飯的時候，早已是滿天星斗了。父親喜歡在院子里，就著清風獨酌。仿佛滿身的疲憊，都可以在大口的酒中散去。雨天是父親的假日，江南的雨，綿綿長長，父親便開始找人喝酒，為了省錢，喝的是低檔的白酒，且喝得不多。親友跟我們家一樣窮，但父親很滿足，雨天是一年中父親最快活的日子。農閑時節，為了多賺點錢，父親常常外出打工。記得有一次去建筑工地打工，在一位工友那兒，父親喝到了二鍋頭，價格便宜而味道又特別好。后來喝酒時，父親時常有意無意地提起，有一種叫“二鍋頭”的酒特別好喝。在父親看來，有酒的日子是鄉村生活最富足的日子。父親喝多時，便嘮叨家事，說完家事就到處找人說莊稼、說收成、說雨水、說節氣，但不說詩意或人生——父親不會說這些。

在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年歲，父親喝著他的酒；在莊稼歉收、家境困窘的日子里，父親也照樣喝著他的酒。多年以后，想起父親獨酌的樣子，我常會跟“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大詩人李白聯系在一起，然而父親不懂詩，父親與“詩”是那樣的格格不入。在艱苦的日子里，父親只知艱辛地勞作，卻從不知要去感嘆一下“民生”的多艱。父親守著如詩如畫的鄉村生活卻從不吟唱，也許在父親的眼中，鄉村自古如此。而酒，對父親來說，并不是對鄉村生活的一種慰藉，而是鄉村生活中一種美麗的享受。

除了酒，種地的父親別無嗜好。酒，伴著父親度過了許多艱辛的日子，也讓他的鄉村生活擁有了許多快活自在的陽光。我工作以后，母親常說，多給父親買幾瓶酒，你種地的父親，別無他求。

是的，醇酒一杯，溢出的是生機勃勃的田野和種收輪回的鄉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