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溜溜

醋雖非中國人獨有，但像中國人那樣，把吃醋上升到文化層面，讓醋躋身于無數典籍之中的，屬實不多。

《周禮》中就有“醯人掌五齊、七菹”的記載，醯（音同“西”）人就是周王室掌管五齊、七菹的官員，所謂“五齊”是指中國古代釀酒過程五個階段的發酵現象，醯人必須熟悉制酒技術才能釀造出醋來。醯人的官制規模在當時僅次于酒和漿，這說明醋及醋的相關制品在帝王日常飲食生活中的重要地位。貴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也難舍那一口酸溜溜。

孔子曾慨嘆自己身處的時代已經“禮崩樂壞”，可惡的是，人心不古，居然為了一點點醋就說謊。在《論語·公冶長》中曾經記載孔子的這番言論：“誰說微生高這個人直率？有人向他討點醋，他說沒有，卻暗地向鄰居家討了點給人家。”想來孔子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免不了要微微撇嘴，對這位素有直率真誠之名的微生高表現一下不屑。

其實孔子真是誤會了，微生高并不是小氣舍不得自家的醋，“山西老鄉愛吃醋，交槍不交醋葫蘆。”那是幾千年以后才有的事。微生高的確是直線思維——自己家沒了醋，便去鄰居家幫朋友討。后來，這位一根筋的微生高與一名女子相約在橋下約會，女子不知何故沒有赴會，時逢大雨，河水暴漲，微生高仍然堅守與女子的約定，抱定橋柱不肯離去，結果溺死于河中。

在孔子的時代，醋還僅僅是醋，可到了唐朝，醋就不僅僅意味著味覺意義上的酸溜溜了。而唐代的劉在《隋唐嘉話》一書中則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唐朝初年房玄齡因輔佐有功，唐太宗幾次想把美女賞賜給他，但都被婉言拒絕了。后來聽說房家有妒妻，皇后又親自出馬給房妻盧氏“做工作”，也沒成功。李世民生氣了，說如果他堅持錯誤那就只有死路一條，盧氏仍不屈服并表示寧愿因妒而死。唐太宗叫人打了一壺酒，說：“要是這樣，就飲此毒酒！”盧氏拿起來一飲而盡。其實那是一壺醋。從此醋與善妒的小女子結下了不解之緣。

這世上不怕有人生事，就怕有人起哄。唐人的創造在宋朝終被發揚光大。不知是哪位窮極無聊的博物學家考據出獅子愛吃醋。一向喜歡開玩笑的蘇東坡便借此挖苦朋友那位善妒的妻子：“忽聞河東獅子吼，拄仗落手心茫然。”原本無辜的醋，這下不但坐實了嫉妒的罪名，還與河東獅吼狼狽為奸，好不尷尬。

夫妻之間偶爾吃個醋，如果限定在可控范圍內，尚算作是一種愛的表現。但是在人際交往中出現醋的身影，可就不好了。冰心與林徽因，兩位接受過新文化運動洗禮的知識女性，居然也學起古人來。李健吾先生在回憶林徽因時曾說：“冰心寫了一篇小說《太太的客廳》諷刺她，因為每星期六下午，便有若干朋友以她為中心談論時代應有種種現象和問題。她恰好由山西調查廟宇回到北平，帶了一壇又陳又香的山西醋，立即叫人送給冰心吃用。”

冰心與林徽因既是同鄉，又都是詩人，兩人的夫君還是清華的同事，卻要煩勞老陳醋傳話，何苦來哉？兩位才女坐下來吃吃佛跳墻，嘮嘮家鄉話不好嗎？

讓醋去它該去的廚房，天下當會省去不少是非。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