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嘴里嚼著飯就扛著坎土曼和坯模走了。
到了坯場,富貴從腰間拿出那面寫有“坯王”的小旗子,找了一個最顯眼的地方掛上,然后脫了衣服,把頭天晚上漚好的一大坑泥甩上來。一大堆泥堆得像一座小山,富貴深深吸了一口氣,讓泥也像醒面一樣醒著,他才去把已干的土坯子碼起來,騰出場地才能打新坯子。
別人的坯模有三塊有四塊的,最多也就是五塊,可富貴的坯模卻是六塊。當初,他找連里木匠老孫做六塊的坯模時,老孫很不以為然地望了富貴一眼,說:六塊?你把自己當做誰了,力大無比的李元霸?五塊一天下來,恐怕你也受不了。老孫指著墻角說:去,那兒還有一個五塊的坯模。老孫還說:五塊一般人都不敢碰,才剩在那兒,你要六塊,哼!別嚇唬我,小伙子。你先拿五塊的干幾天,覺得不合適不順手,我再給做六塊的坯模。
富貴干了兩天,就把五塊的坯模拿了回來,笑著對老孫說:老孫呀,五塊就是不夠勁兒,跑來跑去多浪費工夫,還是給我做個六塊的吧。老孫抬頭看了一眼富貴,指著剛做的六塊的坯模說:做好了。
老孫說:小伙子別把自己累垮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什么事兒都得慢慢來,咱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累垮了身體就麻煩了,有了好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都弄妥當了,富貴才彎下腰摟起一大坨泥,使勁往坯模里摔,兩大坨泥就裝滿了坯模,端起坯模一溜小跑,砰的一聲扣在地上,起了坯模再去摟泥。小山一樣的泥越來越少,場地上剛脫出的土坯子,在陽光下不斷地擴散。天氣很熱,富貴的汗水也長流不止。可他希望日頭再熱烈一些,早一點把土坯子曬干,就可以給大家蓋地窩子了。
連長為了激發大家多打坯子,做了一個巴掌大的小流動紅旗,上面書寫者“坯王”,每天評比一次,評比辦法也很簡單,就看數量,誰打的坯子多,小旗子就掛在誰的場地上。小旗子已經有三四天在富貴的坯場上飄揚了。最和他較勁的就是那個山東的陸二牛,這家伙身體看上去就比牛還壯,像個大蠻牛,富貴和陸二牛掰過手腕,每次他都輸,可在脫坯子這方面,富貴還是占了上風。他知道陸二牛不會就這么善罷甘休的,一定會鉚足了勁兒和自己比。
那天傍晚,連長帶著連里的干部到場地上驗收,問:富貴,今天打了多少?
富貴起了坯模直起腰說:五千多吧。
連長問:多多少?
富貴看了一眼連長和其他人說:不知道,好像多一二百塊吧。
連長轉過臉問身旁的文書:陸二牛五千幾?
文書說:五千三百六十幾塊。
連長說:富貴呀,今天恐怕你要落后陸二牛了。
富貴疑惑地望著,說:我要自己數,你們數的不算。
連長說:我們數的數字不會錯。
富貴說:錯不錯是你們的事兒,我就要看看陸二牛到底打了多少,多我一塊,我也服他。
到了陸二牛坯場見沒人,喊了幾聲也不見人。
連長說:陸二牛回去了,你自己數吧。
富貴數完陸二牛的坯子,就是比自己多了近百塊。
連長說:這回服氣了吧,啊?富貴,人家今天就是比你多。
富貴低著頭,小聲地說:我服。
大家往回走的路上,看到陸二牛昏倒在地上,還發現地上有好大一灘血。大家把陸二牛抬回連部,再往團部醫院送,陸二牛在團部醫院昏迷了幾天,就停止了呼吸。
此時,富貴很后悔,陸二牛是活活累死的,他覺得是自己害死了陸二牛。
自從陸二牛死后,“坯王”那面小旗子,一直是富貴的囊中之物。但是,他每天脫的坯子從不超過五千三百塊。
有人在陸二牛的墓碑上看到那面小旗子,就拿了回來。那是頭天晚上,富貴掛上的。富貴知道后,像瘋子一樣沖過去,奪過小旗子,一路飛跑,把“坯王”小旗子掛到陸二牛的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