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記事

當今，知道煤油燈的人已很少了。40歲以上的人可能都了解，煤油燈代表著一個時代，一個和苦難、落后聯系在一起的時代。不過，煤油燈給我的回憶倒不是辛酸、貧窮和匱乏，它燃燒了一種激情，點亮了一份靜謐的詩意。這種情結，到了中年仍盤踞在我心頭，難以割舍。如今，享用著各種彩色燈飾的人們，又有誰能聯想到煤油燈退出人們的生活視野之后，竟也帶走了只有在中國古典文學作品里才能蘊含的寧靜的詩意。每當在明亮的白熾燈下伏案工作時，我總會想起那遙遠的煤油燈，一種難以言表的情感總會從內心深處涌起。

記得剛上小學的前兩年，村里沒有電燈，家家戶戶就用煤油燈照明。當時，煤油是緊俏商品，憑票供應。帶罩子的煤油燈也是稀罕物件，因此，多是自制的。

我上小學二年級那年的寒冬臘月，當時學校不要求早讀，但學生們卻積極得要命，天不亮就去晨讀。我常和一位叫清華的小伙伴各自端著一盞煤油燈，結伴在黑暗中行走。兩盞燈火像兩把小火炬，引著我們走向黎明。

煤油燈發出的光很弱，只能照亮眼皮子下的路。我們一只手端燈，另外一只手護著燈火，擋住吹來的寒風。小小年紀走夜路，是煤油燈為我們壯了膽子。每當走到死了丈夫的李奶奶門前時，我們就會把燈舉得高高的。因為聽大人說過人死后要變成鬼的，我們怕得要命。大人說鬼是怕光和火的，所以我們把煤油燈舉得高高的，給自己壯膽。忽明忽暗的燈光給我們弱小的心靈帶來了強大的力量，我們快速走過。今天想想此事頗覺有趣，人死后倘若鬼魂還能回到親人家中，該是一件幸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農村的冬天格外寒冷，青磚瓦房的教室里搖曳著30多盞小煤油燈，室內上方漆黑一片，燈光下只能看清孩子們的臉。小小的燈芯里冒出一縷縷黑煙，似乎溫暖了整個教室。孩子們雙手捧著書本，筆直地端坐著，大聲讀著課文，童音清脆響亮。

后來，村里有了電燈，可電力部門時常拉閘限電，煤油燈依然在使用。我不再喜歡那盞自制的小煤油燈了，因為燈芯燃燒產生的煙霧嗆人又難聞。我央求父母到供銷社買了一盞帶罩子的煤油燈。這種燈底座高，用它學習很方便。

那時候，我是個勤奮的學生。天一黑，我就坐在桌前看書，直至深夜。農村的夜晚異常安靜，晚上9點以后連狗、貓也不叫了，只有蟋蟀不停地演奏著小夜曲。我沉浸在靜謐的世界中，享受著夜色的寧靜和安詳。煤油燈靜靜地燃燒著，我時而默讀，時而吟誦，待到眼皮發澀才合上課本，爬上床。那時，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活得最有價值的人。

有一天，我發誓再也不用煤油燈了，因為它燃燒時冒出的黑煙讓我實在忍受不了。那煙難聞不說，燈用不了兩天，燈罩就被熏得黑乎乎的，需要轉下燈罩，擦拭干凈。有一次，我正用廢紙擦燈罩，由于天冷，直流鼻涕，就順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不料，頭卻碰到了燈芯上，一股燒焦的氣味頓時撲鼻而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聽到母親在隔壁喊著我的乳名讓我快睡，我趕緊熄燈鉆進了被窩。第二天一早，因為急著趕路，我沒洗臉就去上學了。我一進教室，同學們望著我哈哈大笑。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和著大家干笑。一名同學遞給我一面小鏡子，我才發現，耳朵上邊的頭發燒掉了一大塊，鼻子周圍幾道黑杠縱橫交錯，那模樣滑稽極了。當時的窘態我記憶猶新，現在想起來仍感慨萬千。

如今，電燈讓城市變成了不夜城，讓古樸寧靜的鄉村變得溫馨明亮。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保持著讀書的習慣，尤其喜歡在晚上讀書。可是，奇怪的事發生了，安靜的環境沒變，心情卻有點兒懶洋洋的。家里剛裝修過，為了跟潮流，燈都配上了絢麗的燈罩，使用多年的白熾燈泡也被替換下來。照理說，在新環境里讀書該是愜意的。可不知為什么，我心里卻滋生出些許微妙變化，那種任憑自己的思想自由馳騁的感覺沒有了。我不禁又想起了在煤油燈下咀嚼文字的詩意；現在在炫目的燈光下，雖然安靜，得到的卻是心靈的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