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是一種體驗,題材的選擇和藝術的表現形式是一種生活的態度。拒絕更多的鮮活事物和全方面營養都不是最明智的選擇。”
——晁谷
讓我在有限的篇幅內來生動、立體地展現畫家晁谷,讓我有些犯難,突然間無從下筆。感覺晁谷的畫,像是給人們設下了一個“圈套”。
2001年,在中國水墨的實驗中,晁谷著力表現殘荷的水墨樣式和生存狀態,以及在花鳥畫的取材上大膽創新,形成今天大家看到的殘荷系列和野谷子系列,遂成為當代著名的花鳥畫家。到了2006年,晁谷又開始研究生肖繪畫,接連出版了《晁谷畫鼠》、《晁谷畫牛》、《晁谷畫兔》等專輯,慢慢大家就認為晁谷是畫動物的了。再后來,在剛剛過去的2011年,有趣的事情又發生了,中國集郵總公司的人找晁谷畫關公。不單單是我感覺奇怪,晁谷自己也莫名其妙:“你們膽子也太大了,中國畫人物的畫家那么多,你們居然找一個畫花鳥的來畫關公!”沒想到來者頗為淡定:“我們看了你早年臨摹6年之久的法海寺壁畫,畫的都是人物,關公郵票就是那種風格,你畫吧。”于是,晁谷接下任務,在精心研讀“三國”,并從法海寺壁畫中汲取中國古典繪畫藝術精華而凝結成關公形象之后,幾百萬套關公郵票隨之發行。此時,人們驚詫地懷疑起來,甚至認為這不是晁谷畫的!
“有人說我應該就畫一種東西,那樣很快就會有風格,而且會有更大的名氣。可誰能說清楚任伯年、張大千到底是畫啥的?”晁谷給出了他自己的理由,“人生就是一種體驗,題材的選擇和藝術的表現形式是一種生活的態度。在廣闊而豐富的生活中吸取創作的靈感,傳統繪畫的理念和中國繪畫特有的人文氣息,使我始終徜徉在一股心逸至高的抒情狀態中。體驗、感知、表現、領悟,一切新的東西都會使我流連忘返,過去的方法、特點、符號以及所謂的風格在新的感知面前已經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野谷與殘荷
晁谷原名叫張京華,“晁谷”這個名字是黃永玉為他起的。黃永玉說:“你老實巴交的,就用‘谷’這個字吧,虛懷若谷。”
也許不是巧合,晁谷不僅以“谷”為名,還對谷子有著一種特殊的情節。他向來與人不同,同樣是花鳥畫家,但是在晁谷的畫里你卻尋不到一朵牡丹,見不到一朵芍藥,而是滿目谷穗與殘荷。
僅就單一題材而論,在中國花鳥畫的歷史上還幾乎沒有見過谷子的刻畫與表現。尤其是中國畫史上所標榜的所謂文人意味將五谷雜糧視為帶有“市井氣”的對象,稱其不可為,且多數人感覺谷穗并不入畫。但對于晁谷而言,這也許是一個機會——在中國傳統花鳥畫歷史上鮮有的現成藝術經驗可參考的情況下,深入研究中國水墨,創造出屬于自己的意境畫面。“這是藝術之幸,更是畫家之幸。”美術評論家蕭平說。
在晁谷紛繁絢爛的筆墨點染之間,在彩墨抑或水墨之間,看得到畫家對自然,對土地和糧食孕育生命的禮贊,感受到畫家把心系在大地上,將飽滿的對生命的熱愛傾注在畫面上。老玉米、高粱、麥子這些并不美麗但卻能讓人們感受到歡愉的意象在晁谷的筆下組成了獨特的景致。他把藝術進一步拉近生活,將視角轉向質樸醇厚的鄉村景象,這種轉變實際上并非單純題材的轉變,而是延伸到一種繪畫美學與藝術哲學的領域,將繪畫題材從書齋案頭回歸到現實生活,將中國自古以來人們在噓寒問暖中的一句“您吃了嗎”的對民生的關切用藝術的形式表現出來。晁谷覺得,這樣的畫面才是真正能讓中國人歡愉的畫面。
在野谷子之外,晁谷還善畫荷花,但他筆下的荷花也與其他畫家筆下艷美的畫面有所不同。自古以來荷花就是中國人筆下的寵兒,無論是詩文還是書畫,從隋朝荷花成為文人騷客的寵兒開始到周敦頤的《愛蓮說》,再發展到現代人文藝術中的筆墨之間的“出淤泥而不染”、“亭亭玉立”的靜美畫面,荷花似乎再也走不出人們的視線,但卻再無新意。而晁谷卻發掘出了另外一種景致,他將畫面定格在荷花凋殘之后的景象,用蓮花凋零后蓮臺孤單佇立的畫面展現佛教所謂的苦寂滅道和生死輪回。透過這凄迷之美,不由讓人聯想到荷花從“小荷才露尖尖角”,到夏風中田田的荷葉沙沙作響的甜蜜的私語,再到凜冽寒風中勁脆的摧折聲,仿佛感受到了一股生命的力量,以及生命背后的故事。晁谷正以此情此景來祭奠他逝去的母親:“雖然母親已乘蓮花西去,但剩下的蓮臺,以及蓮臺上的幾顆籽粒卻孕育著下一年生機勃勃的生命。”這是一種成熟和更加旺盛的生命力的轉化,這才是晁谷眼中的自然。
不一樣的生肖圖
單一的畫種無法滿足晁谷的藝術欲望。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在古人豐富的創作素材中有著眾多而又難以窮盡的表現手法。這是中國傳統文化在人文思想領域的突出表現,只求表現一個題材或只用一種表現手法都不是一種對客觀事物詮釋的最佳方法。”“人生即是一種體驗又是實現自身價值和理想的實驗過程。拒絕更多的鮮活事物和全方面營養都不是最明智的選擇。”
于是晁谷開始在花鳥畫的創作中尋找學術與民間欣賞之間的結合點。比如他創作的生肖系列作品所描繪的動物就是還原其生命的本來面目。他筆下的牛都是在自然山水之間悠然自得地游走的,沒有一幅勞作的畫面。他用畫來詮釋動物生命的本真:“牛因其本性的溫和以及體健力大而被人們利用,遂被冠以‘勤勞’二字,而‘勤勞’并非牛的意愿,作為自然界中的個體,它最快樂的時光也應該是享受生命。”
晁谷畫虎也別具一番風味。在中國繪畫藝術史中,畫虎已成為一個畫種,名家輩出。但晁谷畫生肖有一點是從古至今沒有的,就是他一年畫一個生肖,用極短的時間來展現一個活靈活現的動物,并在同類畫中脫穎而出,這似乎并非易事。在老辣的技法之外,晁谷每一幅畫的構圖都別具匠心。以《牛虎傳奇》來看,晁谷畫的是在云南李家山出土的古代滇族青銅器牛虎銅俎,畫面中小老虎伏在青銅牛背上,體現了古代先人與自然象征的極富象征性的藝術品。當然這種構圖能力也表現在其他作品上,如晁谷畫兔系列作品之《品讀三千年》,一只兔子坐在一本承載3000年文化的書上,旁邊放著擁有3000年歷史的青銅器,青銅器中結出了3000年才結果的仙桃。“兔”也許是人們再熟悉不過的事物了,也被無數人表現過,但是晁谷的角度卻是嶄新的,“如果就畫兔子吃蘿卜,可能就沒有藝術的生命力了,也不會精彩。”
藝術如果只是對自然萬物簡單地再現,也許就失去了人們超越于自然的感知和審美,藝術的存在也許就失去了意義。晁谷的這些作品讓人突然間明白,藝術作品價值的高下之分正取決于創作者從自然物中所感知并概括出來的藝術語言,能夠給人帶來超越于單純欣賞自然之物之外的一種精神快感。
關公“畫傳”
說到此處,可能大家對晁谷的最后一個疑問即是作為當代著名花鳥畫家晁谷所設計的《關公》郵票。
其實接到中國郵政集團公司郵票印制局設計“關公”紀念郵票任務的時候,晁谷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不安:“這是對我的一大挑戰,就像演員要扮演一個我們已經熟知的傳統角色一樣,作為畫家也是如此,要將一個家喻戶曉的歷史人物創作出來,這種難度不言而喻,更何況是在被譽為‘國家名片’的郵票上表現。”
回顧中華五千年的歷史長河,曾有無數英雄輩出,但被后人戴上耀眼的光環并尊稱之為“圣人”者,卻僅有兩人,那就是“文圣”孔子和“武圣”關公。關公身上集忠、義、信、智、仁、勇于一身,在人們心目中是一個完美的形象。那么如何在方寸之間表現出這個形象呢?其思考的過程必然是復雜而痛苦的。
晁谷反復研讀了“三國”和眾多演繹關公文化的文學藝術作品,還注重挖掘關公人物的故事內涵,加之他在1980年代歷時6年時間臨摹法海寺壁畫的經驗,不僅還原了歷史上真實的關公形象,還借助了佛教壁畫的氣氛來烘托出了關圣帝君“神”的一面。
也許有人已經有所發現,晁谷設計的關公形象與此前常見的關公形象有所區別。比如在關于“夜讀”故事的畫里,人們常見關羽在前面讀書,后面站著兩人,但晁谷的《夜讀春秋》只塑造了關羽一個人的形象。原因何在?據史書記載,曹操揮師東征劉備,在大勝后俘獲關羽的兩位嫂嫂,關羽為護嫂嫂甘當俘虜。曹操勸降關羽不成,便將關羽與兩位嫂嫂同關一室,圖謀以后將此事宣揚出去,以絕關羽尋兄之念。然而,夜幕降臨后,關羽略一思忖,起身至室外,秉燭讀《春秋》。“畫面的變化,正體現了我畫關公的初衷:充分尊重歷史,講述一個真實的關羽。”晁谷說。
關公文化博大精深,郵票的方案卻只需三幅畫稿,然而關公的故事卻遠遠沒有結束。于是,晁谷在創作了關公標準像和《夜讀春秋》、《單刀赴會》三幅畫之后,又繼續創作了《桃園結義》、《千里走單騎》、《掛印封金》、《水淹七軍》、《刮骨療毒》、《華容道》等作品,以工筆重彩技法為關公繪出一部濃墨重彩的鮮活“畫傳”。
“繪畫這事兒,準確地說就是一種文化的記錄。如果你用一種沒有文化的表現,從事一種有文化的事情,這事兒肯定做不好。”晁谷說。
回顧晁谷的歷程,不難發現,從他而立之年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法海寺壁畫作品展為序幕向美術界大喊“我來了”開始,直到今天,晁谷一直用筆墨證明著自己的藝術潛質,他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得太快,不由地讓人生疑。于是,在采訪結束我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晁谷的回答讓我欽佩:“這一切是用生命換來的。”我相信他并沒有撒謊,因為房間那頭,濃重的中藥味早已傳來,穿透鼻腔,欲與病毒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