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指一系列以自己為對象的攻擊行為,可能導致死亡,可能導致軀體傷害,也可能導致生命狀態的損害。
一、經典的精神分析從本能、人格結構和防御的角度來理解自殺
首先,自殺是死本能的一種表現形式。弗洛伊德在他的著作《超越快樂原則》里寫道:本能并不像人們普遍認為的那樣,是積極的,發展的,促進變化的;相反,本能是生物惰性的表現,他要求回復到失誤的初始狀態,因而是保守的,倒退的;像人這樣的有機體,其所源出的狀態乃是無機狀態,而人身上那種具有保守、回歸、倒退性質的本能,所要恢復的正是這種無機狀態。因此,不妨將這種本能稱為死本能。
門寧格爾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闡述:死本能向外表現為攻擊、施虐傾向,極端時殺人,向內表現為自我懲罰、受虐傾向,極端時自殺(參見門寧格爾著的《人對抗自己——自殺心理研究》)。
首先,精神分析理論將死亡當作人的一種本能,而現實生活中,自殺及自我毀傷卻是很少見的行為,對于這一矛盾現象,弗洛伊德和門寧格爾一致認為,這是生本能與死本能對抗的結果,是暫時達到的某種平衡。門寧格爾甚至認為,過分積極的生本能可能是死本能的偽裝,以渴望生命和熱愛生命的形式出現,最后卻導致人的毀滅與死亡,是死本能的“狡伎”。
其次,自殺可能是因為人格結構中過分嚴厲的超我,使得自我無法承受懲罰而作出的選擇。弗洛伊德把人格結構分為本我、超我和自我。本我尋求所有欲望幻想的無原則滿足;超我是一切針對本我的限制、扼殺、禁忌、規范的總和;本我和超我之間矛盾重重,自我是中介,負責協調這兩者之間的矛盾,根據現實條件,在超我允許的范圍內盡量滿足本我的需求。然而如果懲罰性的超我過于嚴厲,在某種情形下,可能會戰勝本我向生的驅力,滿足超我向死的要求。這時候,當事人常有的感覺是 “沒臉再活下去了,只有一死才能謝罪”,認為只有毀滅才是唯一出路,毀滅了就能夠洗清所有罪孽。
再次,從防御機制的角度,自殺可能是被動攻擊和攻擊轉向自身。防御機制被定義為是自我的功能,當內心沖突引起焦慮情緒時,自我運用這種功能,通過某種行為來緩解焦慮的情緒。被動攻擊和攻擊轉向自身是兩種常用的防御機制,被動攻擊指期望通過攻擊自己來達到攻擊別人的愿望,極端的情形就是“死給你看,我死了讓你后悔去吧”;攻擊轉向自身指直接或間接地把攻擊表達在自己身上,極端的情形就是“我不好,或者沒有什么價值,死了算了”。
二、從客體關系的角度理解,自殺的原因多與客體關系不良有關
第一,內在客體關系的貧乏可能導致自殺。
內在客體的貧乏,以及內在自體客體關系上的貧乏,往往是孤獨絕望者自殺的深層原因。這種孤獨不單指客觀現實中的獨居、無親朋好友,更多的是心理意義上的與客體隔絕,不能從與客體的關系中汲取能量,如果一個人內心的荒涼與孤獨可匹敵北極冰原,即便是在別人溫暖的懷抱中也一樣感覺孤獨;而內在飽滿,關系利用度高的人即使失去了自由,甚至身陷囹圄也一樣充滿了希望,在人際關系中常常表現為氣場足、凝聚力高。同樣地,孤獨感也可體現在兩性關系中——有些人無法享受親密關系,無法體驗到親密關系帶給他的溫暖、愉悅與接納;反過來講,有能力體驗到這些感受的人,也必然可以從人際關系中體驗到必要的支持。這一點非常重要,可以從素質上評估一個人的自殺傾向。
第二,認同危機可能是導致自殺的另一個原因。
認同是一個心理過程,主體借以吸收他人的一個方面、屬性或特征,并按照他人提供的模式部分或全部發生變化。正是一系列的認同過程塑造并規定了一個人的性格。弗洛伊德描述的三種主要的認同概念是:原始性認同、自戀性(次級)認同和部分(次級)認同。
原始認同是對某人或者某事物最初的原始的情感依附,比任何一個與別人或者客體的關系都早。“是一個人第一個且是最重要的認同,是個人史前時期對父親的認同……對雙親的認同”。
自戀性認同是一種伴隨著客體的喪失或者遺棄的認同形式。例如:穿著已故的、心愛的人的衣服,或者戴著他的珠寶。
部分認同的基礎是感覺到別人有一種特別的品質,認同其他人,是因為感到與其他人有共同之處。部分認同促進一個人的社會生活,一個人能夠通過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普遍鏈接與另一個人相一致,而不是相敵對。向群體(群體規范)認同有助于性格的發展,自我的形成也有賴于此。
與客體分離是生命歷程中必經的過程,跨不過去這個坎的人就會被擊倒,進而導致自殺行為的發生。生活中常見到老年人在老伴去世后心理創傷難以愈合,不久也跟隨而去的情況。俗語“頭白鴛鴦失伴飛”,深切表達了這種人生的無奈。
有些人在生活的變革轉化中容易出現適應的困難,因為與原有的集體或者伙伴的分離而心理失衡,這些人可能體會到的是被剝離于群體之外,恰似失群孤雁般零落,以至于無法忍受認同的迷亂而選擇自殺。
三、從自體心理學的角度,脆弱的自尊往往是自殺的深層原因
首先,當一個人無力維持積極的、穩定的自我價值感,自尊水平隨著外界的評價而忽高忽低,當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毫無價值的時候,往往絕望崩潰,選擇自殺,俗語云:“人活一口氣。”
然而,還有一種人,做起事來往往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自我辱賤,不體面,這是低自尊狀態下的更隱蔽、更趨近潛意識層面的慢性自殺。他們的生活模式往往是毀壞生命體的尊嚴和活力,是自戀發展障礙的表現。
為了保留完美的理想化自我形象的幻想,有些人可能在事業成功之時卻突然選擇死亡,常讓人唏噓不已,這種“死在巔峰”的狀態是一種對自體理想化破滅的恐懼所致,這時人自戀中無所不能的自我形象面臨著泡影幻滅般的危機,當最后難以承擔這種內心的空虛和無價值感時,人就會陷于崩潰。
其次,鏡映性客體喪失導致的自我價值感的喪失,從而選擇自殺。
社會地位往往是一個人在社會角色上很重要的標志,也是人們獲得自尊的一個重要的資源。有些退休者的抑郁就是源于自尊的喪失感,他們不堪忍受失去職位,因為職位是作為個人自戀的鏡映性客體。退休后感覺沒臉活了,是因為臉皮沒有長在自己身上,而是掛在主席臺上了。
再次,理想化超我與理想化客體的召喚,也可能是人慨然赴死的理由。
一個人所認同的道義原則在其人格發展中起到理想化超我的功能,同時也是自戀形成的一個重要的支撐軸,當個人認同了這個道義原則時,他就會把它視為自己忠貞與奉獻的對象,并以堅持不放棄為氣節。在這里,個體的生命可以消失,他可以設想自己與理想化的客體共生永存,然則死亡就顯得無足輕重,更像是個體與理想化客體合二為一的重要途徑。正是死亡,成全了英雄,所謂“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固有一死,與其輕若鴻毛,不如重若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