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賈寶玉二首

（一）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①，腹內原來草莽②。

潦倒③不通世務④，愚頑怕讀文章⑤；行為偏僻⑥性乖張⑦，那管世人誹謗！

（二）

富貴不知樂業⑧，貧窮難耐凄涼；可憐辜負好韶光，于國于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⑨無雙；寄言⑩紈袴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注]林黛玉初見賈寶玉，作者對賈寶玉的外貌作了一番描繪，接著說：“看其外貌最是極好，卻難知其底細。后人有《西江月》二詞，批的極確。”就是這兩首。①皮囊：外表，長相。佛家稱人的軀殼為臭皮囊。②草莽：雜草，無用之物。這句意思是，肚子里沒有儒家那套仕途經濟學問。③潦倒：困頓。④世務：一般社會的一套人情世故。程高本作“庶”，則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各種事務。今從甲戌、庚辰諸本。⑤文章：這里特指那些“詩云子曰”儒家書籍和八股之類的時尚之學。⑥偏僻：行為不端正而偏激。⑦乖張：性情古怪。這里說寶玉言行違背社會倫理，不合中庸之道。⑧樂業：對家業感到滿意。⑨不肖：不像（肖）自己祖先的子孫，即所謂逆子。⑩寄言：告訴。

賞析

這兩首詞里說賈寶玉“草莽”“愚頑”“偏僻”“乖張”“無能”“不肖”等，似貶實褒，因為這些都是借封建統治階級的眼光來看的。作者用反面文章把賈寶玉作為一個封建叛逆者的思想、性格概括地揭示出來。賈寶玉厭惡封建知識分子的仕宦道路，尖銳地諷刺那些熱衷功名的人是“沽名釣譽之徒”“國賊祿鬼之流”；賈寶玉的叛逆思想在當時是進步的。但他畢竟是一個生長在封建貴族家庭里的“富貴閑人”。他厭惡封建統治階級的人情世故，不追求功名利祿，卻過慣了錦衣玉食的剝削階級生活。所以，一旦家道敗落，也就必然“貧窮難耐凄涼”了。

細究詞意，寶玉后來的不幸遭遇，是與他始終不改其“偏僻”“乖張”的行為有關的。倘若如續書所寫，他能接受老學究講經義的開導和寶釵、襲人的勸諫，終于去讀《四書》、學時藝、考科舉，改“邪”歸“正”，這還能說他是“愚頑”“偏僻”“乖張”嗎？他在“卻塵緣”之前，自己既能高中鄉魁，榮受朝封，光耀祖上，又能生個“貴子”繼承祖業，“將來蘭桂齊芳，家道復初”，怎么還能說他是“天下無能第一”呢？該說他“于國于家有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