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個禁止、限制和秩序的世界,是一個文化政策首先意味著文化警察力量操作的世界。”1977年,哈維爾給當時捷克的獨裁黨統一工人黨的總書記胡薩克寫過的一封公開信中如此描述捷克。
30多年過去了,哈維爾贏得了世界的掌聲,當了11年捷克總統,并在世人的贊聲中與世長辭。
美國前總統小布什說:“對于我,哈維爾是自由的象征。”對于白俄羅斯、緬甸、朝鮮、古巴等地的異見者來說,哈維爾尤其是。
“櫥窗犯人”
隔著波蘭與捷克相望,同樣作為前蘇聯國家,白俄羅斯有著與捷克相似的歷史,但是卻沒能出現另一個哈維爾。
2011年,白俄羅斯2010年總統大選的反對派候選人,前外交部副部長安德烈?桑尼科夫(Andrei Sannikov),因參與抗議總統盧卡申科2010年12月競選連任中的舞弊行為被捕入獄。
哈維爾說:“什么是人們事實上害怕的?是審判?拷打?失去財產?流放?還是死刑?都不是。殘酷的極權統治已成歷史,如今的當權者采取了更微妙和精致的形式,一種生存壓力制度籠罩了整個社會,每個人都身處其中。甚至頭腦最簡單的公民都清楚地意識到它的存在,承受它每時每刻沉默的在場,并采取相應的行為。”
這個描述對所有的專制國家似乎都適用。作為歐洲最后一個獨裁國家,白俄羅斯就像美國前國務卿康多莉扎?賴斯在2006年所指出的:光陰荏苒,可這個950萬人口的內陸國家幾乎沒有改變。盡管鄰國波蘭、立陶宛和拉脫維亞都已加入歐盟,而烏克蘭正為加入歐盟而努力,但白俄羅斯卻成為后蘇聯時代威權體制俱樂部的主要成員。
盡管2012年4月,盧卡申科在歐盟的壓力之下釋放了安德烈?桑尼科夫,然而,任何人如果從桑尼科夫的獲釋產生希望,那就受到蒙騙了:還有數十起別的案件,都是盧卡申科用于延續其17年統治的體制的一部分。
僅在過去兩年內,就有至少2200人因反對活動被捕。有13人至今身陷條件惡劣的監獄,被當作“櫥窗犯人”。
和勃列日涅夫時代的蘇式體制不同,在盧卡申科統治下的白俄羅斯,政治犯沒有被關在特殊的集中營里,而是與刑事犯一起關在普通監獄里。就像在斯大林統治時一樣,政府把刑事犯當作工具,向政治犯施加心理壓力。
用非正式的說法,白俄羅斯有兩類監獄:“紅”和“黑”。前一類監獄只存在少量的管制;但是在后者,“監獄法則”主宰著一切。這套規則的特點之一就是對囚犯劃分等級,最低等的就是所謂的賤囚:他們被作為性暴力的對象,而且只能睡在便池旁邊。其他囚犯只要和賤囚握一下手,就會自動降級為賤囚。
為了壓垮政治犯,盧卡申科政權把他們關在“黑”監獄里,與賤囚共處一室。這樣,政治犯一下子處在生存的邊緣,所有的哲理都要讓位給生理本能。
想象一下,你和嗜血成性的殺人犯被關在一起,他們還有可能是綽號為“公山羊”的人(為安全部門效力以換取從輕處罰的暴力罪犯)。你獨自一人,可能是1對1,或1對3,甚至1對10。唯一能夠保護你的一絲微弱的希望就是:讓你死在監獄里對盧卡申科沒有好處。
桑尼科夫的處境并非獨特。其他知名政治犯還有尼古拉?阿夫圖霍維奇(Nikolai Avtukhovich)。他是參加過蘇聯侵略阿富汗戰爭的老兵,后來從商。他向地方腐敗發起挑戰,但由于對手權勢過于強大而第二次入獄。
同樣第二次入獄的還有尼古拉?斯塔特科維奇(Nikolai Statkevich)。他曾是一名軍官,后成為社會民主黨領袖,在2010年的競選中,他是盧卡申科最猛烈的批判者。
在他們身陷囹圄之際,盧卡申科一步一步地把白俄羅斯變成像監獄屬地一樣的國家。對上百萬人來說,被扔進監獄是持續存在的風險,即使他們從事最平凡的日常生活,這種風險也制約著他們的言行。
佛塔前的“沉睡善意”
盡管從未謀面,昂山素季與哈維爾仍似乎有著某種相似之處。
哈維爾曾經歷過“布拉格之春”中全民族范圍內對蘇軍入侵的和平抵抗,那時冷漠已經統治捷克斯洛伐克若干年,而人們仍保有尊嚴和良知。正如哈維爾反駁西方記者認為捷克大多數人從來不奮起反抗時所說,“在這個社會的靈魂中蟄伏著巨大的潛能。我一次又一次地相信,在我們的社會中,仍然有著巨大的沉睡的善意。”
而遠在緬甸的昂山素季同樣也對民眾有著樂觀的看法:“我其實并不真正理解犬儒主義到底是什么。你必須清楚,人們所說的,未必是他們想要去做的。這種情況會永遠存在。……這件事情很有意思,以前人們會聲稱他們對政治不感興趣,但令人驚訝的是,一旦空間開了一點小口子,哪怕只是一點兒,你會發現,原來有那么多人愿意去行動,去改變。”
同昂山素季一樣,民盟女黨員DawMay Win Myint在經歷過牢獄之災之后依舊對民眾充滿希望。
DawMay Win Myint被關在緬甸最大的監獄英森(insein)10年,這座監獄就像《緬甸歲月》小說中提到的那樣,被隱藏在巨大的綠色的菩提樹叢中。
英森監獄是1871年英殖民地投入使用的一座監獄,至今仍可容納五六千人。據媒體報道,自從1988年開始,緬甸政府陸續將對政府持異見者關押至此,2009年時,這座監獄關押著2100名政府異見者。
這座在緬甸以關押政治犯著稱的英森監獄的正對面是一座佛塔,佛塔的尖頂在樹叢上方高聳,就像一桿涂了金的尖細長矛直刺蒼穹。
在一個佛教國家,壁壘森嚴的監獄對面建佛塔這樣奇特的布置也被人習以為常地接受。整個白天,無數被判重罪的犯人家屬選擇在這座寺廟中虔誠地求得“保佑”后,再到監獄中探望他們的親人。
即使經歷了10年的牢獄之災,DawMay Win Myint依舊心存善意,她說:“我們明確知道我們要什么,如果這個國家的民主進程需要我們將個人的仇恨放下,我們就應該彼此放下這種個人的仇恨。”
現在她能夠畫出她生活過的監獄各個牢房的具體位置。她用鉛筆細致地在白紙上一筆一筆地畫來。在她的筆尖下,整整10年光陰的痛苦似乎都要被她如此輕描淡寫地涂抹掉。
而在今年3月緬甸政府的補選中,已被政府釋放的DawMay Win Myint和昂山素季一樣成了政府議員,并和昂山素季一起參加了最近在緬甸首都內比都的議員宣誓。
也許真的是閉關鎖國太久,在緬甸,誰也不知道,這次改革是否真的會成功,畢竟在此之前,它曾發生過改革倒退的流血經歷。
無權者的權力
隨著時間的推移,像捷克這樣國家的民主建設也許能夠取得新的突破,形成品質較好的民主制度,但也可能長期徘徊在低品質民主的行列里。因此有了哈維爾,有了眾多同他一樣努力去爭取明天的人。
2006年,在德國小鎮,一場由白俄羅斯演員用俄文表演的獨幕話劇正在一個飯店中進行。話劇的名字叫《穿牛仔的一代》。這個話劇在白俄羅斯是被禁演的,只能在白俄羅斯以外的國家上演。
劇情非常簡單,一個白俄羅斯青年男子非常向往西方,起初是收集西方游客使用過的色彩繽紛的塑料袋,向自己的朋友炫耀,后來開始倒賣西方的牛仔褲。一次在與外國人換美元時,他被警察抓去詢問。最后他又參與了反政府的示威,被投入監獄。他躺在監獄里做了很多夢,夢到監獄外美麗的田野,夢到監獄的厚墻倒下了,夢到了當年為反對蘇聯入侵而在布拉格溫瑟拉斯廣場自焚的捷克青年。
最后,他終于走出了監獄,嘴里嚼著口香糖,右手舉著一根長長的木桿,上面掛著一件牛仔衫,象征了反專制統治的旗幟,走在游行隊伍的前列。
這個世界沒有千年不倒的帝國,自由有多遠?其實在每一個人腳下。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政府、國會和總統,都不可能單靠他們的力量獲得成功。同樣不能指望僅僅是這些人能挽救天下。
2011年12月17日,哈維爾在睡夢中停止了呼吸。他來不及知道,自己的著作不僅出版了英文版、中文版,阿拉伯文版也要出版了。
顧白根據《紐約時報》、《衛報》綜合編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