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總統說不：看FBI如何主導白宮

在美國，敢于“擅闖”白宮進行調查的機構只有一個，那就是聯邦調查局（FBI）。憑借著手中掌握的情報，FBI甚至可以決定總統的政治命運，其權力之大，被稱作國家的秘密警察一點也不為過。

信息的力量是強大的，機密信息更是如此。對總統來說，FBI掌控的絕密情報不論對其是否有利，都相當于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政治核彈，單單掌控這些情報就足夠震懾那些心存不軌的人了。埃德加·胡佛（J. Edgar Hoover） 便掌握著這樣一座令人恐懼的武器庫的鑰匙，其規模在20世紀的美國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在胡佛死后的四十年里，FBI仍然大權在握，可以動用各種情報和政府資源。尼克松政權的垮臺、對里根保鏢的重罪起訴，FBI都是幕后推手；在克林頓因桃色丑聞而被彈劾的事件中，最關鍵的證據——血液和DNA樣本，也同樣是由FBI提供的。

在FBI存在的一百多年里，其與總統的關系可謂一場激烈的拉鋸戰。奧巴馬在任的這三年中，一直小心地平衡著國家安全和公民自由之間的關系，才得以和FBI和平相處。自從1963年約翰遜上任以來，民主黨總統對于FBI的畏懼和厭惡就沒有停息過。杜魯門曾公開坦言，擔心FBI會成為美國版的“蓋世太保”；當肯尼迪得知，二十年來，胡佛手中一直握有自己與一名疑似納粹特務幽會的性愛錄像時，他開始贊同國家安全顧問對于胡佛的形容：“像下水道一樣”——因為胡佛搜集、散播的都是些骯臟污穢的丑聞。不過對于大部分的美國總統而言，FBI更多的還是護權之劍、衛權之盾。

羅斯福在任時曾允許胡佛利用安裝竊聽器、入室竊取等不正當手段獲取情報。當最高法院發出對于電話竊聽的禁令時，羅斯福直截了當地告訴胡佛：“讓法院的禁令見鬼去吧！”他非常喜歡從胡佛那里獲取政治情報和小道消息。雖然他也清楚這些特務并不把法律放在眼里，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所掌握的技術和信息能夠幫助他抵御恐怖分子的威脅。

胡佛于1972年去世，在他掌權FBI的37年里，他對美國總統大選的預測只失誤過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羅斯福總統于任期內逝世。同許多美國民眾一樣，胡佛認定共和黨候選人托馬斯·杜威（Thomas Dewey）會打敗杜魯門，贏得1948年11月的大選。杜威是一名憑借打擊犯罪而聲名大噪的檢察官，如若當選，會成為20年來入主白宮的首位頑固保守派總統。對于與自己持相同政治觀點的杜威，胡佛暗地里也是全力支持。

1948年秋天的美國遭遇了一次民主危機。作為反對共產主義的頭目，當時的胡佛已經權傾朝野，用時任白宮顧問的斯蒂芬·斯賓加恩（Stephen Spingarn）的話說：“他（胡佛）不再聽從杜魯門或是任何人的命令。”最終，忍無可忍的白宮決定奮起還擊。斯賓加恩說：“這與我們這個國家自建立以來所秉承的理念截然相反，在獨裁國家胡佛這一套或許可以行得通，但是在美國不行。”

時逢美蘇危機，上千名有間諜嫌疑的美國公民被胡佛關押。隨著蘇聯對美國以竊取核秘密為目的的間諜行動日漸猖獗，胡佛開始策劃如何處理軍事監獄中關押的大批嫌犯。1948年10月，胡佛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米奇·萊德（Mickey Ladd）開始著手建造美國本土的關塔那摩拘押中心 ，以便FBI與美軍能夠將這些囚犯關押在紐約、舊金山和洛杉磯以外的軍事基地中。

隨著大選的臨近，杜魯門看起來毫無獲勝的希望。離大選還剩四周，正忙于各方競選游說的他偶然間看到《新聞周刊》雜志上的一項調查，50名最有聲望的美國政治評論家一致預測：杜威勝出，杜魯門敗北。競選之夜，胡佛信心滿滿，安然入睡。然而1948年11月3日，周三上午11點40分，投票結果傳遍了世界：杜魯門贏得了美國大選歷史上最漂亮的一場翻身仗。胡佛聽到這一消息，起身離開FBI總部，一去就是兩周，沒有人知道這兩周他去了哪里。

胡佛決不允許這種讓他顏面盡失的事情再次發生。接下來參選的林登·約翰遜（Lyndon B. Johnson），是胡佛在華盛頓的老鄰居，胡佛決心確保約翰遜當選總統。

在肯尼迪總統被刺身亡之后，兩人都對肯尼迪的弟弟——時任美國司法部長的羅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心存忌憚，害怕他會借機上臺。盡管在名義上，胡佛是羅伯特·肯尼迪的下屬，但是他還是設法切斷了羅伯特·肯尼迪的信息來源并且架空了他的權利，以此確保羅伯特·肯尼迪再無掌控民主黨的可能。

隨即，FBI從南方腹地得到一些情報，這些情報為約翰遜贏得競選提供了足夠的政治資本。他開始大力推行民權立法，以此確保美國黑人的投票權；同時封鎖那些有種族歧視傾向的議員的投票權。時值三K黨在南方地區進行恐怖統治，他們殺害民權工作者，炸毀黑人教堂，這一暴力組織成為了約翰遜亟需鏟除的心腹大患。

1964年7月2日，約翰遜指派胡佛前往密西西比州，宣布FBI的絕對權力。對此胡佛猶疑不決，他認為比起種族主義者，那些民權工作者才是他們最需要關注的。胡佛向約翰遜坦承：“不管怎么做，都會被罵，這兩者很難平衡。”很快，約翰遜有了明確的指令，他打電話給胡佛，并把他們的對話悄悄錄音。在電話中，約翰遜對胡佛說：“人們不是一直也在罵你嗎？但你不是照樣有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特權和尊崇嗎？”

約翰遜懂得抓住胡佛的弱點，并以此來說服他。約翰遜對胡佛說：“你不想知道三K黨人在我們背后的言論和行徑嗎？我們需要獲取那個州的情報，這些情報只要我倆知道就行。我希望你能像對付共產黨一樣來對付他們。”

約翰遜希望胡佛以他的方式來剿滅三K黨，胡佛對其也是惟命是從。最后，FBI輕而易舉地拿下了三K黨。因為民權法的通過，約翰遜因此獲得了數百萬白人自由主義者和剛剛獲得投票權的黑人公民的選票，以壓倒性的勝利贏得了大選。

卸任之前，約翰遜把自己的執政秘密告訴繼任者尼克松：“如果沒有胡佛，我根本坐不到今天的位置。你也得依靠胡佛，在這些酒囊飯袋中只有他是真正的可用之人！”

1947年尼克松掌權后，胡佛就向他提供像阿爾杰·希斯（Alger Hiss）這樣的美國共產黨人的秘密情報，來幫他鞏固權力，直到1972年5月胡佛去世。戲劇化的是，在胡佛去世僅僅6周之后，尼克松的幾名親信就被捕了，罪名是闖入水門大廈 的民主黨全國委員會辦公室。警方從他們身上搜出盜竊工具以及一個小玩意兒，一開始警方認為這是一枚被偽裝成煙霧探測器的炸彈，但實際上它是一個精密的電子竊聽器。另外，警方還從他們的口袋中搜到100美元的單據和水門大廈的鑰匙。兩名犯罪頭目分別是前調查局特工戈登·里迪（Gordon Liddy）和前情報局官員霍華德·亨特（Howard Hunt）。不久，FBI就斷定二人是在尼克松總統的指使下作案。

1972年6月17日，星期六的早上，一名叫做丹尼爾·布拉德索（Daniel Bledsoe）的FBI官員在整理重大案件的資料時，看到了這份關于闖入事件的報告。他立刻就認出了里迪的名字，十年前他們曾有過一面之交。在他得知這些竊賊身攜竊聽設備后，立刻根據聯邦竊聽法對此事件進行立案調查。在當天下午的四點，他接到了來自白宮的秘密電話。

“我是負責人丹尼爾·布拉德索，您是哪位？”他說。

“約翰·埃利希曼。你知道我是誰吧？”

“是的，我認得。您就是白宮的首席顧問。”

“太好了。總統先生讓我給你傳達一個指令，FBI必須馬上終止對闖入事件的調查。”埃利希曼說完這番話后，卻并沒有聽到布拉德索的回應。

“你聽到我的話沒有？”埃利希曼咆哮道，“你準不準備終止調查？”

“不行。”布拉德索回答道。

“你知道你是在跟誰說不嗎？

“是的，我很清楚。”這位FBI主管說道。

就這樣，FBI拒絕了總統，繼續調查水門大廈竊聽事件。兩年后，尼克松下臺。

2004年3月12日，40年后的白宮。羅伯特·斯萬·米勒（Robert Swan Mueller III），這位2001年9月4日上任的FBI局長帶著辭職信走進總統辦公室。他和司法部長對于9·11事件之后喬治·布什（George W. Bush）總統所進行的電子竊聽計劃很不滿，他們認為在這項計劃中，不合理搜查和查封違反了憲法保護條例。米勒打定主意，如果總統不把這項計劃修改到法律允許的范圍，他不會同意其繼續實施。

米勒當面告訴布什，倘若FBI繼續在沒有拘捕令的情況下隨意對美國公民進行搜身的話，那么他就以辭職抗議。最終，布什許諾會將這一計劃修改到法律范圍之內，但是法案的實施一拖就拖了很多年，最終不了了之。對于曾經在白宮中發生的這一幕，米勒只字未提，但是他身上的這種品質是每一個FBI的成員都應該學習的。

當時的代理司法部長詹姆斯·柯米（James Comey）后來透漏了布什的辯解：“不這么做的話，會死很多人的！”

柯米說：“對于這個‘不這么做’可以有許多的詮釋方式，比如‘如果我們沒有收集這類的信息’、‘如果我們沒有使用這項技術’或者‘如果我們沒有維護這項法律的權威’。在各種各樣的‘這么做’的需求面前，我這個司法部長真的很難當。拒絕這些‘這么做’的需求單靠敏銳的法律思維是不夠的，還需要道德的支撐、洞察未來的能力、對不負責任的批準背后的潛在危害的警覺。長遠來看，在這個國家，只有在法制許可下建立情報網才是最可取的方式。”

時至今日，FBI仍然在維系著自由和安全之間的微妙平衡。信奉公民自由權力的民主黨人奧巴馬總統和負責國內安全的全民指揮官米勒，兩個出身迥異、各掌職權的人和諧相處，實屬不易。米勒出身顯赫，越南戰爭之際便加入美國海軍陸戰隊并指揮軍隊作戰，因驍勇善戰而被授勛。美國海軍軍官都信奉這樣一個準則：全心全意跟著部隊走。在過去的十年里，米勒一直致力于使他的部下認同他的理念，那就是同恐怖勢力的斗爭要在尊重公民權利的前提下進行。現在看來，他的努力沒有白費。到現在為止，米特·羅姆尼（Mitt Romney）和共和黨人也一直沒能有效地就國家安全問題攻擊奧巴馬，FBI成為了捍衛總統的權杖。

奧巴馬和米勒從未在一些重大的反恐或公民自由問題上因意見相左而出現過分歧。兩人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在白宮會面、交談，并充分聽取對方的觀點；而不是像克林頓和吉米·卡特（Jimmy Carter）一樣，各執己見，互不理睬。奧巴馬本人在競選總統之前從未受到FBI情報部門的特別關注，他與米勒的談話，卻總是展現出總統在國家大事和家長里短之間調度轉換的嫻熟技巧。

國家安全和公民自由之間的關系仍然很微妙。美國憲法的編撰者詹姆斯·麥迪遜早在一百多年前就預測到了這個問題。對于一個自由人來說，安全和自由都是必不可少的。米勒曾說過，如果我們舍棄自由就很難贏得反恐斗爭的勝利。他了解美國民眾，他們會為了將來的安全而舍棄已有的自由。這樣做，安全加倍了，自由卻減半了。米勒每時每刻都生活在這樣的矛盾中，我們又何嘗不是呢？試想，在人類文明史上，有哪一個舍棄安全而選擇自由的國家能在建立300年之后仍然屹立不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