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帶來的權力結構變化以及官民關系的變化,導致了不少地方官員患上了網絡恐懼癥。
“開會發言不抽名煙;出席會議不戴名表;基層視察不打雨傘;災難發生不露笑容;突發事件不當新聞發言人。”這是近來微博上流行的“官場新十大警示”。
這段“警示”涵蓋了官場中的幾大特點在網絡新時代的轉變,并從表象上的轉變暗示著權力結構的轉變,這些變化給官員們帶來了或多或少的網絡恐懼癥。
權力結構的變化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理論與方法研究中心教授劉少杰在《網絡化時代的權力結構變遷》一文中曾談到,社會生活網絡化展現在人們面前的新事物可謂層出不窮、接踵而來,但在難以枚舉的變化中,最醒目的莫過于權力結構的變遷。
這里的權力不是僅指政治權力,而是泛指社會生活中具有支配作用的各種力量。在傳統觀念中,提到權力,人們首先想到的是政府的行政權、市場的資源配置權,以及資本的產權、官員的領導權和軍事霸權等,概言之,這些權力都是有形實體的支配權,或曰實體權力。而在社會生活網絡化過程中得到快速提升的卻是與實體權力不同的信息權力。網絡空間中的信息權力,是不在場的網民通過觀點發布、消息傳遞、時事評論等行為在交流溝通中展現的權力。
簡言之,劉少杰認為現今社會出現了與實體支配權旗鼓相當的網絡信息權力,而且這種權力不可小窺。
因為信息具有權力作用,早已不同于以往概念中的信息權力作用,因為在農業社會和工業社會中具有權力作用的信息,主要是由各種政治、軍事、工業企業和意識形態機構發出的信息,這些信息所具有的權力的基礎不在信息本身,而在于這些政治、經濟、軍事和意識形態實體。而在網絡社會中,表現最活躍、作用最廣泛的信息權力的基礎,則在于廣大社會成員的思想觀念或價值信念。
學者蔡文之認為以信念、意志、知識和評價這些非物質因素為基礎的權力就是信息權力。而卡斯特對網絡社會的信息權力作了更為明確的論述,他直截了當地把信息權力稱之為精神或心靈的權力,是通過符碼影像直接呈現出來的社會認同的權力。
尤為重要的是,在網絡社會,信息權力的主體已不僅是傳統社會中的意識形態的控制者和政治權力的控制者,而是在人數上占絕對優勢的廣大普通社會成員。因為計算機和現代通信技術的普及應用,每一個社會成員都具備了發布信息、表達觀點和抨擊時弊的條件與能力,都成為信息權力的掌握者和施行者。于是,處于基層甚至底層的社會成員擁有了信息權力,并且擁有了表達和發揮信息權力的有效形式和便捷途徑,例如微博、QQ群和上網跟帖等。而當基層社會成員擁有并能有效表達信息權力時,權力的運行機制也發生了變化。
這種深刻變化表現在,一方面,信息權力不再僅僅掌握在政治領袖、思想家或神職人員手中,百姓也有了信息權力,并且,由于百姓人數眾多,他們通過快捷的網絡形式發出的信息權力,常常顯得陣容龐大甚至氣吞山河;另一方面,由于信息權力的主體發生了變化,信息權力也不再僅是自上而下地運行,相反,基層百姓表現的信息權力卻直接影響社會上層,形成了自下而上的信息力量。
因此,網絡時代權力結構最大的改變在于,底層民眾開始擁有了信息權力(之前基本被上層階級獨占),并改變了信息權力自上而下的運行格局,反而使底層民眾的信息權力可以自下而上的運轉。
這就是靜悄悄的革命。不過,信息權力的生成與擴展,對于控制權力的機構也并非僅是負面因素。網絡社會的崛起,雖然使執政黨面臨一些新問題,但也給執政黨聯系群眾、依靠群眾客觀上提供了新的機遇。
官民關系新特點
網絡時代權力結構的變動,必然讓官民關系在互聯網上呈現出了新的特點。中國青年報曾根據一年來的“一周輿情綜述”專欄內容,總結出幾大官民關系的特點。
一、互聯網拓寬了官民互動的通道。
網絡民意并不是一種破壞性的力量,網絡表達與政府監管之間存在著共同利益及共同合作的可能,網民與政府之間也存在著大量可以共建卻未共建與共治的領域。以公共治理的方式處理公共事務,有助于社會的互動與和諧,培養網民參與社會管理,將有助于中國公民社會的形成,網絡時代帶來的并不是洪水猛獸,或許是走向善治的一個契機。
二、網絡輿論的發達程度與經濟社會發展程度成正比。
可能有的地方政府覺得,本地區在互聯網上波瀾不驚,是社會穩定的表現。其實,更大的可能,這是社會發展停滯和民意表達不暢的跡象。本地經濟增長迅速,社會分工發達,利益群體分化,社會各階層紛紛借助大眾傳媒,特別是互聯網,表達各自的利益訴求,因此出現各種雜音,爆出一些丑聞,其實只是傳媒在“還原”社會真實的矛盾構成,不僅無礙觀瞻,反而有利于各方利益博弈趨于透明化、規則化。
三、社會管理和執政理念滯后于經濟進步,導致負面輿論激增。
經濟基礎正在發生深刻變化,但一些地方上層建筑和意識形態轉型遲緩。有些地方政府習慣用排斥社會參與的權力機制,來解決各種錯綜復雜的社會矛盾。例如,把政府必須接受媒體和民眾的監督,片面地視為領導干部的“雅量”;對于上訪民眾通過正常渠道的申訴,不惜出動“信訪專班”打人;把圍觀的市民說成“精神病”而強行關進精神病院;把極度貧困人群列為管控對象,由專職民警負責“跟蹤其思想動態”。
媒體出身的云南省委宣傳部原副部長伍皓認為:“在互聯網時代,官員和百姓臺上臺下的位置換了個兒,老百姓坐主席臺講述自己的苦與憂,官員需要在臺下站起來解釋政策、表態怎么解決。”遺憾的是,某些領導干部仍然習慣于高高在上,遇事就試圖讓臺下的百姓噤聲,不能容忍民眾和媒體七嘴八舌議論公權力的得失,不能容忍社會力量嘗試與政府一道參與社會管理。這種權力觀的扭曲,導致種種讓網民啼笑皆非的怪事。
四、應對突發事件輿情,需從政法思維主導轉向意識形態思維主導。
遭遇突發公共事件,政法思維關注的是社會當下的穩定,傾向于動用專政機器、采取強制措施來維穩;而意識形態思維主導強調官民互動,占據輿論的主導權。
剛性維穩是相對容易做到的。各級人民政府掌握專政機器,人權、事權和物權在手,基本上沒有不能平息的突發事件。網民和公眾也可以暫時沉默,但在其內心深處,突發事件會留下深刻的劃痕,留下對社會不公的憤恨,對政府的怨懟。
應該注意到,在近年來的突發公共事件中,當事人、地方政府和“圍觀”事態的網民多贏的結局很少,多數情況下是三方皆輸。當事人冤屈難申,地方政府花費了大量人力財力維穩卻落得一身埋怨,民眾覺得社會正義更加渺茫。雖然事后很快恢復了治安秩序,但政府的公信力、警方的公信力和社會的向心力,卻一次次地受到損傷。而公信力,正是政府最重要的無形資產。
五、政治家與主流民意水乳交融,是社會的黏合劑。
這方面,官員應拋棄“作秀”或“惹麻煩”的誤解,呼應民意,恰恰是官員的基本職責。互聯網時代,這種職責官員將難以忽視。
六、呼喚體制內的意見領袖,打贏互聯網時代的“政府公信力保衛戰”。
政府在宣傳戰線上,應該多使用話語權,而不是“封堵權”,尤其是在互聯網上。在坐視網上的激進情緒愈演愈烈后,依然只會用封堵信息一招,把網上話語權拱手讓給民間意見領袖,這是一種“惰政”行為。
破除官員網絡恐懼癥
網絡帶來的權力結構變化以及官民關系的變化,導致了不少地方官員患上了網絡恐懼癥。
官員“網絡恐懼癥”,呈現出三種表現。表現一:漠視網絡監督,打擊報復網絡舉報人。表現二:反應滯后,喪失引導網絡輿論的主動權。表現三:視網絡監督為洪水猛獸。
河南某縣縣委書記認為,在網絡里,黨政官員是“弱勢群體”。“網絡是個虛擬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說話可以不負責任,這很可怕。我們不是怕老百姓的監督,我們希望傾聽民聲,但現在網絡上有一種不良現象,黨政干部尤其是縣委書記只要有一點不妥,哪怕這只是謠傳的,就可能被網民群起攻之,無限放大,讓人受不了。”
甘肅省隴南市武都區某辦公室副主任則認為,目前有一種說法:中國社會不是人治,也不是法治,而是“媒治”。許多懸而未決、“查無實據”的事件,在網絡上曝光后,其處理力度之大、速度之快、態度之堅決,與曝光之前形成天壤之別。 在現實社會中越強勢的群體,在網絡上往往處于弱勢。因此,官員患上“網絡恐懼癥”也是順理成章。
浙江某縣縣委書記稱:“總的來說,我還是認為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的工作是每天要面對基層,只要你跟群眾生活在一起,你的一言一行讓大家看得到聽得到,有人給你造謠,肯定也有人給你辟謠。那些網絡的事情不就不攻自破了嗎?”
或許,網絡時代的為官法則,正從消除“網絡恐懼癥”開始破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