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和常人是不一樣的。
我陪表姐從縣醫院把辭世的舅父送回家時,距離舅家還有半里路遠,就聽見啞巴的哭聲,這啞巴是舅家鄰居的啞巴。
去年冬,年邁八旬有六的舅父因病醫治無效辭世了。我們把舅父送回家時,好多鄰居早已等候在公路邊,當拉著舅父的車剛一停穩,鄰居們低沉無聲含淚把舅父接回家里。唯有鄰居家啞巴,他逢人都用咿呀、咿呀的聲音和抓頭發、拍大腿等方法傾訴著內心的難受。啞巴感動了我,也感動了他的鄰居。
世事皆有因果關系。就說舅父鄰居家的啞巴,我從小就認識他,他現在已有60多歲。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舅父家日子還算過得可以,啞巴家人口多,難免有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啞巴餓了就到舅父家,眼巴巴瞅著舅父吃飯,善良厚道的舅父任憑自己人少吃幾口,總要給啞巴舀一碗飯吃,有時還給啞巴一些雖是破舊,可也能保暖遮羞的衣服。如是,啞巴總要豎起大拇指,嘴里咿呀、咿呀地手舞足蹈,滿臉綻放笑容。后來,啞巴家日子過好了,啞巴經常拿著鍋盔饃送給舅父家里人吃,而別人見了逗他要吃鍋盔饃時,他卻搖頭不給。
舅父去世后,啞巴不掩飾不包裝表現出的悲痛,那是留戀舅父的哭訴,是他純真感恩之心的表白,是人性真誠、淳樸、直接、偉大的光芒。舅父在天之靈,一定為他平生善良厚道有人記著而欣慰。
舅父鄰居家的啞巴讓我想起15年前在南區工作時,村民們給我講的一個啞巴的真實故事。那是發生在上世紀60年代的事情,那個啞巴已不在人世了,可是至今一提到這事兒,很多人依然記憶猶新。
刮共產風吃食堂大鍋飯的日子,啞巴的父親撒手人寰,把苦難的日子留給啞巴和他的母親。十幾歲的啞巴正是能吃飯長身體的時候,可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樣,一頓一碗稀粥。那時吃大鍋飯不像現在,誰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而且小孩子比大人還要少點。吃得飽與不飽沒人管,吃多了,把別人的那份兒吃了,是有人管的。年少的啞巴哪里知道這些,餓了吃飯是人的本能。一天,啞巴媽沒在家,啞巴饑餓難忍,在食堂吃飯吃了自己的份兒又吃了別人的份兒。這意味著另一個人沒飯吃,吃飯是天大的事情,食堂主管急了,拿起舀飯的勺子對著啞巴頭上一頓毒打。
啞巴媽回家后,看到睡在家里頭破血流的啞巴,又包扎又安撫,又給食堂主管道歉,最后把家里僅有的包谷面煮成糊糊兒給啞巴吃。從此后,啞巴媽都是帶著啞巴去吃飯,每次還把自己的飯給啞巴分一些。那年寒冬,啞巴媽因為長期饑餓加之積勞成疾歿了,村子人安葬了啞巴媽的形體,留守著啞巴媽的靈魂。
啞巴媽走后,啞巴孤獨一人,終日很少聽到他那不易聽懂的啞語。在食堂吃飯,他每天都端著飯回家吃。開始,村子人以為啞巴沒了媽,怕人欺負。后來,有心人暗中查看啞巴為啥每天把飯端回家吃。不看不知道,一看催人淚下。不知啞巴什么時間把他媽媽從墓地掏出來背回了家,放在他媽媽原來就寢的床上,床邊放著一碗飯。自己坐在媽媽床前,目不斜視地瞅著媽媽,顯然是啞巴把自己的飯敬給媽媽吃。朋友們,讀到此你是哭是笑還是驚訝?又為何哭?為何笑?為何驚訝?
啞巴和正常人不可比,但他們有正常人的情感,甚至比正常人的情感更純潔,雖然他們無法用語言描述,不能巧舌如簧,見色行事,表達情感的行為方式也許不妥,可他們所表達的是發自內心淳樸唯美的真情實意,他們的靈魂是神圣的。
總能想起啞巴,他們讓我看到人類情感的真實。
責任編輯:羅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