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你未曾聽說過在浙東大地有一條叫“三涇古王道”的古道,雖然它有著近3000年的歷史,卻養在“深閨”又被太久的歲月封存。
“古王道”,是因西周時一小國國君徐偃王南歸時遁跡于此并永伴這方水土而得名。“三涇”意為處在三條溪水的相擁處,說確切點,它就隱蔽在詩仙李白的夢游處——天姥山下新昌縣巧英鄉的一個深谷里。父輩們管那里叫“洋塢坑”或“山后坑”。據當地《縣志》記載:“徐偃王系周朝東夷諸小國中一國君,修仁行義,率土歸心,故三十六國皆朝于徐,后因周穆王西巡,國事日靡,偃王舉兵北上,穆王告楚興兵伐徐,偃王見亂世害民,遂毅然率部南下,遁跡于此?!蔽蚁耄蛔u為“唐詩之路”“佛教之旅”“茶道之源”的新昌,當年李白、杜甫等大批詩人墨客在極目沃洲天姥之余,一定也會趁機拐個小彎來這里懷古憑吊、歌詠一番的。
我本無意美化那里的環境,然而,大興旅游業的現代社會,隨著古道口與“鳳凰湖”環湖路的銜接,那條千年古道終將撥開經年覆蓋在古道上面的枯枝蔓葉,揭去籠罩在古道上空的神秘面紗。當巧英鄉鄉長栽平君告訴我這一消息并邀我一同前去試行走時,我是有些愕然的,第一感覺便是:他們是怎么發現并想到要開發這一僻靜處的?顯然,我私下心里是復雜的:既愿借此機會故地重游憶當年,卻也擔憂此后隨之而來不堪設想的人為后果。盡管現代公民的文明意識讓人充滿自信,但國人的某些秉性不免讓人產生點憂慮,這種憂慮在攀談中難免也就有所流露。
的確,離開家鄉后,我的足跡涉及了不少深澗幽谷和“仙人洞府”。盡管那景那情也一樣可讓人賞心悅目,但總覺無一可與那條古道媲美,尤其是古道過處的“原生態”和“自然美”,從某個角度看,即便是當今聞名世界的“九寨溝”也莫過如此。相比眼下到處污染了的環境,愈覺其珍貴所在。這于我來說,雖未能?;厝タ纯矗珘艨M古道千百度。無疑,那里已是我心靈的“僻靜”處和“臥游”、“夢游”的“桃源境”。說真的,我是從心底里不愿將這方凈土如此這般地公諸于世的,而是希望它永遠養在“深閨”無人識,永遠保持著“原生態”模樣,故一直來我對外界是極其慎言的,哪怕是最知心的親朋好友。偃王當年為何偏要路遠迢迢遁跡于此,道理或許也在這里吧。
栽平君似看出我心中有礙,便對我笑笑半征詢半試探地說:“看來,張先生還有點不情愿哩,好地方也該‘資源共享’嘛!”
家鄉的一草一木無不常系心間。數十載彈指一揮間,古王道舊時的景色是否依然?
一個深秋的上午,天空陰曀偶爾有毛毛細雨,那情那景,正如我坐擁窗前悠然的“秋雨閑思”。當我懷著雜亂的思緒隨同父母官一行十數人從一個叫“象鼻頭”的入口處進入景區時,眼前的一切猶在昨天,仿佛又遠隔世紀,所有的景物竟如這般的陌生。最大的變化莫過于草木的異常茂密,加上緣溪而行,目光自下而上仰視,便怎么也尋不見當年砍柴割草放牧時那幾條異常熟悉的山間小道了。當同行者問我那“戲臺巖”在哪里時,我環視了四周好幾圈,怎么也辨不清少時常見的那高高矗立在半山腰并頗有神秘傳奇色彩的“戲臺巖”在什么位置了。所有這些,讓行走在途中的我,腦子一不小心便走神,又在同行的年輕人發現野果時的歡快聲中驚醒。“人間正道是滄桑”。變,是自然,是真理,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信然。
按照當地的俗稱,那野果中有“水牛丫”、“藤公尼”、“猢猻絲”、“冷飯團”和“柞葉果”等,這些,不要說城里人連名字也沒聽說過,即便我這個曾經的鄉下佬,像“水牛丫”、“冷飯團”這樣的珍稀野果,也只聽說過它的名字,卻從未見過它的模樣,至于它的滋味,就更無從想象了,據說是極鮮極甜的。當年生活艱辛,上山勞作肚子餓著時,是多么渴望能在某處發現這兩種野果呵!
這兩種珍稀野果都是掛結在藤蔓上的,那藤蔓不經一定的年月是結不出果實來的,可想而知,這里的生態環境比之當年,是愈發的“生態”了。此刻的不期邂逅,便令我如獲珍寶般毫不猶豫地舉起相機將它們逐一攝入,連同無意間朝我們竄來的一只松鼠。
因為那古道實在是淹沒太久了,不要說偃王在世時演繹過怎樣的“凄風苦雨”、“金戈鐵馬”的故事難以考證,就連沿途一些景點的原名也已淡出了人們的記憶。然而,既然偃王遁跡于此,按常理是不會沒有名稱的。懷著對偃王的崇敬心理,邊走邊談中,借著想象的翅膀,石缽巖、黃龍谷、螺螄潭、落霞灘、偃王池、思民石、松濤古林、戲臺巖、竹海清泉、竹里茅舍、町步道、望海竹徑等景點的名稱便又一一復出。盡管讓人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但是否不乏歷史滄桑,是否對應于當時的景物,又是否富有景色詩意,就不得而知了。怕只怕偃王笑之為草率,今人、后人和高人笑之為淺陋。
我們說著、笑著、看著、想著,情由景生,思由景起。當來到一個叫“里塢坑”如“桃源仙境”一般的小山村時,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條當年為生計而往來的“鹽幫古道”,再沿著一級一級的卵石臺階往上爬并走過那一個接一個供行人歇息的“泗洲堂”時,眼前似有許多鏡頭在回放:憶往昔,如這般的古道上,不知走過多少婚喪嫁娶行商趕考的人們,也不知經過多少騎馬坐轎的達官貴人,而祖父輩們為生計餓著肚子弓著背挑著重擔艱難爬行的畫面卻讓人畏懼,讓人退縮,更讓人深深地喟嘆……
忽而一個念頭閃過:如今,我們要將祖父輩們開鑿的這條“鹽幫古道”、“商道”或者叫“官道”轉變為“游道”,又說明了什么呢?不正說明祖父輩的艱難時世已不復再現?不正說明我們的未來將越來越美好嗎?
頓時,我的心便又豁然了,閃現在腦海里的則是孔子的得意門生回答孔子并贏得孔子贊許的那種志向和意境:“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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