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丈夫去新疆旅游了一個星期,此刻坐在回程的列車臥鋪里,只盼望火車開得再快一點。旅游真是一件體力活啊!
列車在北京時間下午3點多開動,到現在已經晚上9點了,可是窗外依然明亮如白晝,新疆的時間比祖國北京時間晚將近2個小時呢。躺了這么久,我從臥鋪跳下來,坐在了窗邊的座位上,看著窗外一望無垠的戈壁灘,這景色也挺壯觀的。一回頭,我發現旁邊下鋪床位邊上靠著一個小女孩,從長相看應該是一個維族孩子,約莫六七歲的樣子,她一直在盯著我看。我稍稍有點不知所措,不過立刻反應過來,給她一個禮貌性的微笑,然后便又扭過頭去看窗外。
大約有二三分鐘的樣子,小姑娘走到我面前,用硬生生的普通話叫了我一聲“姐姐”。我笑著答應了一聲。見我應聲了,她剛才怯生生的小臉立刻變成一朵花。接著她馬上又開口了:“姐姐,去西安還有多遠?”我笑著說:“這趟車的終點站就是西安,明天上午11點40分就到了。姐姐也是去西安的,和你一樣。”她又開心又驚訝地問:“是嗎?你也去西安啊。我和我的兩個爺爺也要去西安。我的兩個爺爺不會講普通話,他們不知道火車幾點到西安。”說著,她指了指坐在對面臥鋪上的兩個維族老頭,“這就是我的兩個爺爺。”老爺爺見孫女似乎是向我介紹他們,便對我羞澀地點頭笑了笑。向我介紹完后,她又用維語興奮地給爺爺翻譯我們剛才的談話。翻譯完后,她回過頭來,沖我開心地一笑。我看著她聰明可愛的樣子,不禁感慨,多能干的一個小小翻譯家呀。感慨之余,我還是有些擔心地問:“到了西安有人接你們嗎?”她得意地仰著頭說:“我爸爸會在火車站外面等我們的,姑姑送我上車時都告訴我了,說爸爸會接我們的。”“那就好,等到西安后,姐姐和你一起下火車,帶你出站臺,出了站臺你就能看到爸爸了。”“哇,太好了,姐姐真好!”她開心地蹦到一位爺爺身邊,哇啦哇啦又給爺爺翻譯了一番。看得出,爺爺們似乎也松了一口氣。爺爺拿出巴達木,朝小姑娘說了句什么,小姑娘從袋子里抓了滿滿的一把,遞給我說:“爺爺讓我給你吃。”我很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姐姐不要,你吃吧。”她執著地舉著胳膊,十分堅定地要塞給我。這時,爺爺也用手勢比畫著,讓我收下。我不忍拒絕他們的一番好意,只得接下女孩塞過來的東西。收下了巴達木,女孩顯得更加活潑了,之前的緊張和膽怯完全消失了,她很開心地坐在我旁邊,用著不是很熟練的普通話和我聊天。說她叫瑪格雅,說她的爸爸媽媽在西安擺小攤,賣烤羊肉串和烤包子;說她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在新疆上學,他們都不會講普通話;還說她這次去西安是去上學的,她要上小學一年級了……
我成了她忠實的聽眾,不過在聽她講話的時候,有些詞語和發音要是不準確的話,我會糾正她,她很開心地跟我學正確的措辭和發音。一路上,我們聊得開心極了,引得周圍的乘客也聽我們聊天。
由于聊得太久了,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比較晚。我剛從床鋪上坐起來,她就在底下急急地叫了聲姐姐,感覺她應該是等我起床等很久了,我從上鋪爬下來對她說:“姐姐先要去洗臉了。”她聽了便黏著我,非要和我一起去,生怕我走掉了似的。這個機靈鬼,真是可愛。不過我轉念一想,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帶著兩個語言不通的老人出遠門,用她稚嫩的肩膀擔負著不該她擔負的責任。看著她緊緊盯著我的眼神,我感到自己就是她唯一可以信賴的,唯一可以給她安全感的人。我拉起她的手,帶她一起去洗臉。
我們回來后,老公對我說,咱們從楊凌下車吧,就不坐到終點站了。我忙問為什么。他說:“我剛才碰到乘務員,問還有幾站到西安,乘務員說過了寶雞和楊凌就到了。沒想到這趟車在楊凌也停,咱們從楊凌回家多方便啊。”我老公家在周至,周至離楊凌很近。我們倆人都在西安工作,平時也就一兩個月回去看公公婆婆一次。我跟老公解釋道:“咱們先回西安吧,火車票都買的西安的。干嘛要連家都不回就去看公公婆婆呀?下周末再去吧。”
“咱給爸媽買這么多東西,下了火車直接回家不是更方便嘛。”
“那非要回家的話,就從西安回吧。”我做著最后的掙扎。
老公笑著說:“傻老婆,從西安回家要兩個小時,從楊凌回家才半個小時。再說西安火車站人山人海的,你都不嫌擠得難受啊。”想一想,要是從西安下車的話,我們要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和禮物,擠過人山人海的站臺,還要走出幾百米的廣場才能打到車。可是如果從楊凌下車,出了站臺就有出租車,確實很方便。一個星期打仗似的觀光旅游,兩天一夜搖搖晃晃的列車行程,實在是讓我的精力和體力達到了極限。多想能躺在松軟舒適的床上,哪怕能早一秒也好啊。
我動搖了。可是,可是我已經答應小女孩要帶她出站臺的啊……我的心很矛盾,不知該如何是好。
火車開始減速,慢慢停下來了,廣播開始播送:“寶雞到了,需要下車的旅客請帶好行李準備下車。”下一站就是楊凌了,我必須趕緊做決定。
當列車再次啟動時,我對瑪格雅說:“還有兩站就到西安了。”她開心地點了點頭。我不敢直視她充滿期待的眼睛,“不過姐姐不在西安下車了,姐姐要提前下車。也就是火車再停的話姐姐就要下車了。”她聽了,緊閉嘴唇,兩只手撥弄著,低頭不語,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她爺爺見狀,用維語問她話。她仍然低著頭,輕聲地用維語回答著,語氣里充滿了悲傷。我的自私已經深深地傷害了她,我慌忙地輕聲叫她,想哄哄她,可是她不答應我,依舊低著頭。爺爺沖我充滿歉意地笑了笑,又轉過去語氣急促地對她說著什么。她這才抬起頭,給我擠出一個微笑,說了句:“好吧。”我的心被那個勉強的微笑刺痛了,我為自己的失信和自私感到羞愧。接著,瑪格雅始終坐在床鋪上一言不發,我尷尬地站在旁邊不知該怎么辦。
這時,老公在上鋪喊了句:“快到站了,趕緊上來把行李收拾收拾。”我呆呆地應了句,對瑪格雅說:“姐姐去收拾東西了。”然后,我一直躲在上鋪不敢下來。直到列車到站后,我才訕訕地從上鋪下來。
老公催我快走,我一邊應著一邊對小女孩說:“姐姐走了,再見。”
她突然站起來,沖我揮揮手,真誠而急切地叫了聲“姐姐”。
我瞬間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再看她時,她也眼淚汪汪的。
列車在小站只停2分鐘,老公急急地拉著我下了車。剛下車,火車就又開始啟動了。望著漸漸遠去的列車,我的心是說不出的酸澀。
瑪格雅,你還好嗎?你還記得這個不守信用的姐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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