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豁口
說出來令人震驚,幾十號人被活埋在山坳,至今尸骨也沒有挖出來,甚至,有些人連名和姓也沒有留下。
我常常望著這豁口發呆,因為剛上山的我心里也有一道豁口:我能不能平安活著度過實習期。未到單位報到前,就有人告訴我說:“你去實習的單位去年剛剛發生一起重大車輛亡人事故,被全軍通報了的。聽說那里全是盤山路,總出事,非常危險。為保險起見,你趕緊找找路子換個單位實習算了,否則弄不好把小命丟在那里可就不值了。”
一個人說也就罷了,說的人多了,我心就像一面鼓,被人接二連三地敲打,余震不已。
但當過兵的爸爸毫不客氣地用幾個反問句堵死了我的退路:“危險?哪里不危險?坐家里就沒危險了?苦?怕吃苦當啥兵?”
父親的話余音未了,我就踏上了前往湘西的火車,當時心里雖然忐忑,但卻也不乏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豪情。像是故意考驗我似的,和我一塊兒報到的學員,要么分在了駐縣城的臺部汽車排,要么分到了工作條作不錯的后勤油站,唯獨我被分往最危險、最艱苦的一大隊汽車排——也就是地處深山,去年剛發生重大亡人事故的單位。先我一年在此實習的校友聽說我被分到那里后,一臉擔心地說:“哇噻!你可真要小心了,那個鬼地方,我一次也沒有上去過,有一次運油上山,走到半路趕上塌方,嚇得我又開回來了。嘖嘖,現在想想當時的情景還害怕呢!”一席話,說得我頓時有了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感覺。
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謝絕了校友要幫我找人換單位的好意,執意上山。
第一次上山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我在臺部報到后,還想著臺里會安排一輛車送我上山,卻被告知待命兩天,等一大隊的買菜車下山后隨車上山。后來我才知道,由于一大隊離縣城一百多公里的盤山道路程艱險,事故頻發,出于安全考慮,能不派車時盡量不派,有事進出山的人員,都搭乘每周二、周五下山買菜的卡車。
事隔十年之久,我仍然記得非常清楚:買菜車四點整從縣城發車,當時,車廂里放滿了豬肉、大米、蔬菜等,我和一大隊十來名官兵爬上車廂,各自尋找著可供自己落腳的地方。米袋是最佳的落腳點,豬肉、蔬菜不能踩,大伙只能見縫插腳,有的兩腳跨度很大,像練劈叉,好在車廂頂上有篷桿,可供兩手抓握,只是隨著車輛在盤山路上曲折爬行。大伙兒左搖右晃,努力保持著平衡,確保自己不被摔下車去,兩眼還要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防備伸到道路中央的樹枝刮頭或抽手。我這個新手,就因缺乏經驗,兩只手背被抽得血肉模糊。看著我的痛苦狼狽樣,好心的戰友在像觀察哨一樣大聲提醒小心樹枝。于是我隨著大伙一起低頭縮脖,兩手交叉松握,倒也沒有再受傷,只是望著站在我前面的好幾個校官尉官也像技藝高超的雜技演員緊吊在篷桿上東搖西晃,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單從乘車這一環節來說,山里生活的艱苦可見一斑。
越走,山越高,路越險,車的左邊是鑿開的山壁,怪石嶙峋,有許多地方突出在道路之上,像個天棚一樣蓋在頭頂。抬眼望去,那上面有好多碗口粗的裂縫,縫隙之間,夾著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塊,好似地震儀上被龍輕噙口中的石珠,隨時準備呼嘯而下。我看見大伙每到這些地方,總是緊張地望著頭頂,面露擔憂之色。在我身邊的一名戰士聽說我是去汽車排實習的學員后格外興奮,原來他就是汽車排的,叫張軍躍,剛從北京南口學完短期汽車修理工回來。他也和大伙一樣擔憂地盯著頭頂上的石塊,并和我說起某某車或某某人被落石擊中的事情,說得我更加提心吊膽起來。好在司機好像明白大伙兒的心思,每遇這些帶“天棚”的恐怖地段時,總是先把速度慢下來觀察仔細后加速通過,盡量縮短我們心驚肉顫的時間。我不知大伙兒是否一直都心悸不已,我的心卻是一直提在嗓子眼的,除了害怕左邊落石外,瞧瞧右邊陡峭的懸崖,從不恐高的我感到一股股寒氣從腳底升起,讓內心一陣陣發緊。每到一處,聽到張軍躍跟我說起何年何月發生過何種可怕的車輛墜崖或撞山慘劇時,都使我直接有了命懸一線的感受,尤其是趕上那處塌方時,能不能活著完成實習期的念頭從此牢牢占據我的腦海,揮之不去。
塌方面積不算大,也不算小,一處位于半山腰被廢棄的石灰窯突然垮塌,大小石塊將路面占據了近十米。我們到達時,有些石塊直接越過路面掉進懸崖里,有些石塊還在三三兩兩往下墜落。看著現場,有人長出一口氣,慶幸地開著玩笑說:還好,我們沒中彩頭。張軍躍告訴我,這是一處老塌方地段了,大雨大塌,小雨小塌,像今天不下雨也塌并不多見。地方有幾輛拉煤車曾在這里趕上塌方,直接被推進懸崖,有的連尸體都沒找到。
當時,已是晚上六點多鐘,車被堵住無法上山,好在離一大隊駐地只有二三十里山路,有人自告奮勇越過塌方地,徒步去一大隊報信,我們下車原地休息,當時天還未完全黑透,就著亮光,我看見大伙一個個成了“兵馬俑”——全身是紅土,這是剛才車輛過塵土路的杰作,二十多里的土路塵灰足足積有兩尺厚。車輛經過就像造塵器,灰噗噗向兩邊分開,然后向上卷起散開,直撲車上人群。遇上轉彎踩剎車時,后邊的灰塵更是肆無忌憚地裹向車廂,引得人群中一陣陣嗆咳。過土路好久后,仍然感到呼吸時嗓子眼里全是塵土味,眨巴一下眼睛,能看到眼睫毛上直往下掉土。張軍躍告訴我,只要坐買菜車上山,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可是想盡快上山洗澡的念頭也讓我備受折磨,因為徒步上山報信的人最快也得個把小時。大家下車,散坐路旁,有人深入溝底去洗手洗臉,我也跟著下去,清澈見底的山澗水被我們洗出一片片紅霞。為了洗得徹底點,我不顧水的冰涼,光著腳走入水中,把腦袋扎進水里去洗,身后張軍躍一聲驚呼:別這樣!我嚇了一跳,忙抬頭問怎么了。張軍躍讓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腦袋,我伸手,發現頭發像被水泥糊住一樣,拉扯不開,原來紅土黏性大,沾上水后就像打上摩絲一樣發硬發直,不用洗發水洗上四五遍根本洗不凈。所以大伙都不敢在路上洗發,只有我這個初來乍到者不明就里。張軍躍掏出一條毛巾扔給我,我怕把他毛巾弄臟,干脆將頭扎在水中揉搓了幾下再擦,白毛巾成了紅毛巾,洗都洗不掉。我感到不好意思,狠勁搓著,張軍躍在旁笑著說,沒事,再搓還是這樣,我們山里的兵,白毛巾只要用過一次就成紅毛巾了。
洗完頭,用手指當梳將頭發理理,我一貫桀驁不馴的頭發竟然很聽話的隨指而動,任我指揮,而且一次定型,比打摩絲發膠還管用。短短的頭發沖天而立,讓我有種怒發沖冠的感覺,而張軍躍在旁一個勁笑我的頭型酷,無端提高了我的回頭率,引來大伙兒一陣善意的笑。
順坡而上,又過了半個多小時,天完全黑了下來,遠遠的山道上傳過忽隱忽現的亮光,人群中有人歡呼,來了來了;有人卻不以為然,還早著呢,到這里還得十來分鐘。
來了一卡車的官兵,他們從車廂跳下,有觀察哨拿著強光手電照著山坡上面,警惕地注視著情況,防止再次塌方或落石。其余人則拿著鐵鍬開始將路面上的石塊淤泥往懸崖下清理。兩邊的卡車都開著燈光為大伙兒照明,看到大伙兒干得熱火朝天,我們這邊的乘車人員也幫著用手將大的石塊搬開往懸崖下扔。
塌方面積看著不大,但清理起來可費工夫。路面上的石塊雜物呈斜坡狀順山體攀附著,將下面的清理走后,上面的又順坡而下,反反復復,等到上面的石塊雜物全部落下被清除,已過去兩個多小時。
當卡車驚險而又緩慢地越過幾近被沖毀三分之一的路面時,我們發出一陣歡呼聲。
到達駐地,已是晚上九點多鐘,汽車排地處駐地最東端,孤零零幾間低矮房子在北山腰上,與其他連隊相隔很遠,是個名副其實的獨立排。戰友們熱情地歡迎了我,只是我蓬頭垢面,滿身黃土,尷尬之極,心想自己這“兵馬俑”形象給戰友們的第一印象也忒差了點。
我急于洗澡,條件卻簡陋得大大出乎意料。汽車排低矮的房前右邊,有一個磚砌的囤水池,下端裝有一個水龍頭,池里面是從山澗里抽上來的水,冰涼刺骨。我看著張軍躍先洗,他脫得精光,然后用一個臉盆接水,舉起,大喊一聲,兜頭潑下,然后一扔臉盆,兩手在身上猛搓,人連蹦帶跳,又吼又叫,這觸電般的動作,看得我心里一陣陣發毛。
張軍躍洗完后,渾身哆嗦著跑進房間去了。他那樂觀自嘲的笑在我聽來也發著顫,我有一刻斷了洗澡的念頭,可一看渾身的泥土,不洗澡咋上床?沒辦法,豁出去了,脫!
裸露的肌膚被山風一吹,立馬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半天不退。我咬緊打戰的牙,學著張軍躍的樣,接水,猶豫了幾下,終于兜頭潑下。我憋著沒有喊出聲來,卻不由自主地跳將起來,兩手似鉆木取火一樣,在身上用勁來回快速搓動……
一旦開了頭,膽子也大了,身體反正也凍得快失去知覺,干脆敞開了干。蹲在水龍頭下,用毛巾接水,大刀闊斧地快速往身上掄,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不敢有一絲松懈,生怕意志一軟,凍倒在地。洗發,抹沐浴露,沖洗,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如果用攝像機拍下來,絕對都是快進鏡頭。
洗澡后鉆進被窩,成了標準的“團長”,手背上被樹枝抽爛的傷口鉆心地痛,身上的雞皮疙瘩層出不窮。那晚我想了很多,心中的豁口也越擴越大。第二天我在哆嗦中醒來,就著晨曦,望著窗外大山,心里沉甸甸的,這一年,可怎么熬啊?!
心里有了豁口,渾身的精氣神都好像跑光了。那幾天,我天天和戰士們甩撲克,打定主意混個一年走人。汽車排的現狀讓我不容樂觀,一是汽車排已連續四年出事,除了去年出現車毀亡兩人的重大事故外,往前推算的三年間,每年都有違紀被處理回家的戰士;二是近幾年來,到汽車排實習的學員都沒有正式接管汽車排,因為有名志愿兵多年來一直任排長,他想提干,自然不肯讓位。
我樂得當個甩手掌柜,因為這山道的危險讓我心里實在沒底。如果真讓我接管汽車排,我擔心既使自己不出事,也難保排里戰士不出事。無論誰出事,我這個學員排長能不能順利畢業可就難說了!
本來,我剛到汽車排之前是信心滿滿準備放開膀子干一場的。當時,干部股謝股長找我談話時,說到去年一大隊汽車排出事后,牽扯了臺領導大量的精力,上級也派了一個工作組來忙乎了好幾個月,上上下下日子都不好過。為了防止類似問題再次發生,臺領導吩咐謝股長,從我們這批分到臺里實習的車管專業學員中挑一名比較過硬者把一大隊汽車排接管過來。謝股長大概是看到我學員簡歷中有優秀共產黨員、優秀學員的獎勵,認定我表現還不錯,因此決定讓我上山。我當時為得到謝股長認可而高興,而且也想把軍校里學的知識運用到實踐中,檢驗一下自己的帶兵能力,可汽車排的現狀卻讓我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我自甘沉淪的時候,一天清晨,我還沒有起床,吳遠卯大隊長敲響了我的房門,我緊忙爬起,穿好衣服出門,看到吳大隊長正望著對面南山上的豁口,一臉肅穆。見我出來,頭也不回地說了聲:“走,帶你去一個地方。”掉頭便走,我一頭霧水地跟了上去。
看著吳大隊長一瘸一拐地走,我心里不是滋味——去年車墜下山時,吳大隊長就坐在車上,受了重傷,至今還未康復。聽戰友們講,吳大隊長遇到大小車禍好幾起了,一次比一次嚴重。去年出事后,其家屬死活讓他轉業不干了,而且在地方也幫助他聯系了很好的工作單位,但吳大隊長仍然舍不得脫下這身軍裝,繼續留在了山里。就為這,其家屬差點與他鬧離婚。看看吳大隊長蹣跚的身影,再看看山邊巖石上“扎根深山、獻身國防”的鮮紅大字,我想這就是吳大隊長的最好寫照吧。
走到南山邊,吳大隊長掏出一個小手電,鉆進一個黑乎乎的隧道內,隧道剛好一人高,有許多地方比較低矮,稍不注意就會碰頭。我緊跟在吳大隊長身后,兩眼隨著手電光緊張地觀察著四周地形,感覺好像進入不可知的恐怖地帶,滿腦子涌現出一些妖魔鬼怪的模樣。
走了大約一刻鐘,終于看見隧洞出口透出的硬幣大小的圓圓光亮,隨著圓形小孔放射狀地漸漸擴大,我知道離出洞不遠了。
走出洞口時,我出了一口長氣,舒舒筋骨,看見吳大隊長抬頭向上望。我順著他的眼光看上去,只見山體似被一把大斧左右各劈了一下,平滑而陡峭,形成一個大的“∧”型豁口。山頂上懸空的蒼松在以藍天為背景的映襯下似一幅風景畫美麗無比。
我剛想說聲真美,卻見吳大隊長將目光收回,低頭望著腳下的山坡發怔,臉色越來越沉重,沉重得我大氣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弄出聲響驚擾了他。
難耐的寂寞,終于被吳大隊長打破,他不看我,只是看著腳下山坡悠悠地說:“知道嗎?在這山坡下埋著幾十人,到現在尸骨也沒有挖出來。”
我聞言大驚,忙問怎么回事。原來,在單位初建時,上山的隧洞本來是從我們腳下的南山山頭盤旋修上來的。當時,施工的官兵還有許多自愿支援部隊建設的地方民眾就住在山腳下,不幸趕上塌方埋了幾十人,由于塌方面積太大,沒法挖掘,至今尸體還埋在山下。
“你知道橫跨在南北兩山之間幾噸、幾十噸的天線是怎么架上去的嗎?當時,全靠人力,成千上萬的人站在山的兩邊,用手活生生拽上去的。方圓幾十里、幾百里的老百姓自發趕過來無償支援我們部隊建設,他們互相叫不上名字,甚至素不相識,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人能說得清這山腳下到底埋了多少人,因為有太多的無名英雄,他們圖什么?什么也不圖,就圖我們有個強大的國防。現在我們當兵,也說獻身國防,但有些人考慮個人問題太多,并沒有真正把心思用在工作上……”
吳大隊長越說越激動,我卻臉越來越紅。我把身子挺了挺,說:“大隊長,我知道自己錯了,想讓我干什么,您就直說吧!”
“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你把汽車排接管過來,目標是摘掉后進帽子,徹底打個翻身仗。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優秀學員是不是真材實料的。”吳大隊長直視我的眼睛,臉色仍然嚴肅。
“是,保證完成任務。”我的回答斬釘截鐵。
“嗯,我就喜歡有沖勁的年輕人。”吳大隊長拍拍我肩膀,復又抬頭望豁口說,“我知道你被分到山里,心里難免有豁口,但我希望你沒事時能多來這里看看這個大豁口,看看豁口下的這面山坡,我相信它能彌補你心里的豁口。”
后來的我,干勁十足,把軍校所學知識與實際工作結合起來,使汽車排安全工作和全面建設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舉摘掉戴了四年的后進帽子,并被評為全臺唯一車輛安全先進單位,臺領導讓我在全臺做了經驗介紹。即使離開多年,我仍然保留著大豁口的照片,每當我面對名利得失、情緒低落的時候,我都會看看照片或閉上眼睛想想開滿映山紅的山坡,所有的不快都會一掃而光。
司機老楊
老楊是汽車排的老兵,全名叫楊秀成,安徽人,1987年的兵,人非常樸實憨厚,卻膽大心細,駕駛技術一流。由于司機少,任務險,遇有重要任務,老楊總是一馬當先,卡車、面包車、救護車、大轎車,凡是汽車排的車輛他都開了個遍,而且這些車輛到了他的手下都服服帖帖的。
剛開始欽佩老楊,是因見識了他開大轎車的技術。駐地在半山腰,車輛進出山要穿好幾條隧洞,這些隧洞很窄,兩旁都有排水溝。第一次坐大轎車跟老楊下山時,我坐在副駕駛室上,雖說是開車七年多的老司機了,看著大轎車在鯽魚背似光滑潮濕的隧洞里穿行,聽著發動機的聲響在隧洞里被無限放大,我心里莫名緊張,兩眼始終盯著兩旁的排水溝,生怕車輪一滑,掉進溝里。在車輛出洞口開始轉彎時,我把頭探出窗外看輪胎位置,這一看,嚇得我當場“啊”的一聲叫起來——有半邊輪胎懸空,只有小半拉輪胎壓著排水溝的邊緣在走。
我回望老楊,只見老楊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轉彎時,必須有半拉輪胎懸空才行,否則非掉溝里不可!
后來上山的時候,我又專門留意了一下,還真跟老楊說的一樣,有幾處地方轉彎時,必須有半拉輪胎懸空才能過,其中有一處就在懸崖邊上,其驚險程度不亞于高空走鋼絲,聽說有的地方掉下去的車輛超過個位數。
看著老楊端坐,輕松地擺弄著方向盤,駕駛著大轎在群山中穿行,我恍惚覺得他就是一名勝券在握的指揮官駕馭著心愛的座駕,從容淡定地涉險闖關。也正是從這刻開始,我對老楊的欽佩之意油然而生。
隨著一次重大任務的到來,我對老楊的欽佩之意又添了一層。
一天,我突然接到吳大隊長電話,海軍副司令員何林忠將軍到臺部視察后,臨時決定到山里看望一大隊官兵,現在已在進山的路上。當時,下著大雨,臺領導估摸到離一大隊駐地二三十里地的老塌方路段逢雨必塌,讓一大隊派人火速察看清理,并將情況上報。果不其然,塌方很嚴重,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清理疏通。臺領導接報后出于安全考慮勸首長回返。首長卻不顧危險執意要上山,說是徒步越過塌方處也要上山看望部隊。聽到這個消息,一大隊官兵群情振奮,大隊長讓我們汽車排馬上派一輛大轎車去塌方處迎候。
時間緊迫,我叫上老楊開上大轎車立即出發。由于山路狹窄,大轎車在塌方地段根本無法調頭,我們只能在山腳轉彎處掉頭,倒著向后開。
本來,我站在車廂內尾部準備給老楊做觀察哨,可看到老楊時而看左右反光鏡,時而開門側身后瞧,時而扭頭通過后窗探路,駕駛著大轎車像長眼似地倒著跑時,我不由得打心眼里佩服起他的駕駛技術來。
近三十里曲里拐彎的山路,老楊僅用了二十來分鐘就倒著跑完了。還不容他舒展一下筋骨,車隊也隨之到達。
老楊在執行完這次任務后,脖子一根筋擰住了,半個多月才好。但他心里卻美滋滋的,因為首長臨下車時,專門表揚了他駕駛技術好——能得到海軍首長的親口表揚,可不是每一名水兵都能享受到的榮耀喔!
最能體現老楊駕駛技術高超的,還是一次深夜遇險。《解放軍報》與《人民海軍報》聯合組織人員到一大隊采訪報道。南山山頂有一個天線維護班,當時還沒有通電,吃的菜和米都是戰士徒步從一大隊駐地往山頂上背,條件最艱苦。幾位記者爭相上山采訪,由于大隊唯一的吉普車壞了,只好開卡車送記者上山。早晨便上去了,說好下午返回,可直到晚上九點了,還沒有消息,臺領導很著急,因為去年發生的重大車輛亡人事故就是從南山山頂返回時發生的,而且當時也是卡車。在這種情況下,臺領導要求我們汽車排再派車上山去看看怎么回事,我開著排里極少動用的救護車拉上老楊和兩名修理工就出發了。
這是我第一次上南山——從去年發生車禍后,臺領導便規定非特殊情況不準開車上南山。坡太陡了,有些地方說垂直夸張了些,但絕對都是我開車近八年來看到最陡的山坡,掛著最低檔把油門踩到底,發動機吼得聲嘶力竭卻只能像蝸牛似的一點點向上蠕動。我幾度產生車輛懸停在半山腰的錯覺,當時,我最大的擔心就是車輛突然熄火——在如此陡峭的山坡上進行坡道起步無異于自殺!更要命的是,在上坡過程中,還要不時地緊急折彎,有些彎路甚至達到15度轉角,因路不熟,本來照著坡路的燈光,在急彎處赫然便被懸崖黑幕吸納,若不及時放松油門踏板,車輛將一頭扎進萬丈深淵。加之山上經常塌方,有些大石塊橫臥路旁,根本無法移走,從石塊到無遮無攔的懸崖邊緣僅夠一輛車勉強通行。我不敢分神,只能將眼睜得比貓頭鷹還大,小心翼翼、目不斜視地開車,生怕一點疏忽釀成大錯。
處處險情變幻莫測,考驗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走了不到一半路程,我已是渾身濕透,好在一路都有驚無險,平安駛過。
天不作美,駛入一處土路,開始落雨,路面變得濕滑起來,加之路面坑洼不平,車輛走在上面,開始左右擺尾,方向盤有些不聽使喚。隨著雨越來越大,路面更加光滑,車輛行駛在路上就像個笨拙地溜冰者在冰面失去重心左歪右扭,有幾次都滑到懸崖邊緣。為了保險起見,我讓車上人員下車,等開過這段土路后再說。
也許是兩名修理工一路上和我一樣神經緊繃到了極限,他們很快下了車,唯有老楊坐我身旁。也怪,有了他坐鎮,我的緊張與擔心莫名地減輕了許多。
又跑了一段路,車輛陷進一泥濘處進退兩難。正在我們想盡辦法剛剛擺脫困境之際,前方傳來車輛發動機聲,隨之,兩束汽車燈光在山道上時隱時現。
是我們的卡車!一名修理工歡呼起來。看到卡車沒事,大伙都長吁了一口氣。
很快,卡車駛到近前,卻只有司機一人。一打聽,敢情差點出大事——下山時,卡車打滑,左前輪滑到懸崖邊,正好有一塊突起的巖石擋了一下,車頭懸空停在山崖邊,下車打著手電仔細一瞧,驚出一身冷汗,輪胎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承重,其他全部懸空了。記者當時也下來了,看到這種驚險鏡頭,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好在山頂上有輛常備吊車,把車頭吊起將車輛重入正軌已是晚上九點。兩名記者卻改變主意,提出留在山上住一宿,繼續深入采訪山頂戰士的事跡,待次日天亮再下山。
知道記者安然無恙,我們放下心來,準備下山。但是馬上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擺在眼前,當初修山路時,只在山頂才可掉頭,半路沒有修筑會車地點。這也難怪,平時上山,只有我們汽車排的單車行動,特殊情況需動用兩車也是同進同出,不會發生會車的問題。今天情況特殊,我們只顧急著上山察看,卻忽略了這一點。
讓卡車在夜晚倒上山頂是不可能的,但讓救護車倒下山,想想那些陡坡懸崖,我也不寒而栗。
雨越下越大,大家一時靜默了,木偶般站立個個像虔誠的聽雨者。
修理工小張怯生生問我,排長,要不我們就在車里過夜吧,等天亮了再走。
不行,雨這么大,趕上塌方可就完了,得趕緊想辦法下山。修理工老趙馬上反駁道。
老趙的擔心不無道理,下山是肯定的,再說大隊和臺領導還等著我們的消息呢!可是目前的狀況我也是一籌莫展,怎么辦?我腦子快速動轉著,突然想起在上山的路上似曾有塊稍微開闊點的地方,不知是否能將救護車掉過頭去。
我的想法與老楊不謀而合,慢悠悠倒回近兩里地,終于到達那片心目中的開闊地。下車一看,卻大失所望,之所以覺得開闊,是因為此處不像其他地方是近乎垂直的懸崖,而是有一段緩坡過渡到懸崖。坡其實并不緩,與路面約呈三十幾度角。目測一下,路面加上緩坡的整體寬度,剛好夠一輛救護車的長度,理論上說,車輛可以掉頭,但前提是在平直的路面。我順著緩坡看著黑乎乎的懸崖,基本打消了在此掉頭的想法。平心而論,駕駛技術并不差的我覺得要想在這樣的地方掉頭,簡直就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兩名修理工和卡車司機看到此情此景也是一臉失望之色,無奈地搖搖頭。
大伙再一次沉默,“怎么辦”三個字重新凝聚成巨大的問號充斥腦海,讓人麻木無助。老楊盯著緩坡看了半天,又徒步量了量路面與緩坡的寬度,緩緩開口道,應該可以掉過來。來,田排,你幫我看著,我來掉頭。
老楊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忙勸阻,不行不行,這太危險了!
沒有別的辦法了,我想即使等到明天天亮,也不可能把車倒下山去,那樣更危險!在這里掉頭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再說,我們一晚上不回去,臺里和大隊領導還能睡得著覺?你不用擔心,我既然敢掉頭,就有這個把握。老楊的話說得在理,他的自信也給了我勇氣,我同意了他的意見,但要求在我們做好充分的防護準備后再開始掉頭。
我讓卡車司機從車上拿出備用的救急繩索,一端在卡車車廂上系牢,然后從救護車后廂門穿過,我們四人拉著繩索另一端,防止救護車出現意外下滑。
一切準備就緒,老楊自信地跳上救護車,在我們緊張地注視下緩緩地開始掉頭。
真可謂藝高人膽大,老楊手腳并用,油門、方向、腳剎、手剎控制得恰到好處,救護車在來來回回的蠕動中漸漸地開始掉向,最為驚心動魄的是救護車完全橫在路中間那陣子,也就是救護車后輪離懸崖最近時,有幾次我們嚇得尖聲喊叫起來,停!變調的聲音穿透雨幕撞擊群山再回過來,顯得格外刺耳,進一步加劇了我們的緊張。
也不知來回多少次,救護車終于掉轉頭來,我們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歡呼,只是緊緊的和老楊抱在一起。大伙兒身上全濕透了,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但從那夜開始,我們有了同生共死的切身感覺與體會。
后來,老楊作為技術骨干保送上軍校,我由衷地為他高興。
吳大隊長
我剛實習報到的時候,吳大隊長還瘸著腿——是頭一年那起重大車輛事故造成的后果。
吳大隊長第一次坐我開的車,我就感到有點不對勁,他顯得非常的緊張,兩手緊緊握住吉普車副駕駛座前的扶手,腳也用勁抵著地板,尤其是在山道轉彎時,他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驚悸來形容。
由于接觸時間不長,我不好問他是不是懷疑我的駕駛技術,私底下問其他司機,他們也反映吳大隊長坐車走山路時膽特小,一點險情他能緊張得站起來。新司機都覺得好笑,老司機卻一臉肅穆,說,吳大隊長是翻車翻怕了。
聽老兵們講,吳大隊長趕上翻車事故可不老少,有時安然無恙,有時掛彩受傷,光住院就有好幾次,最嚴重的要算去年那起車禍了。
在我剛到汽車排不久,就有戰友開車帶我去看當時發生事故的現場,并詳細跟我描述了一下當時的慘狀:車頭沖下幾乎倒立在路上,路旁兩塊長兩米、寬半米的石墩上半截被撞得粉碎,司機老李被卡在方向盤上,七竅流血。吳大隊長也渾身是血,氣若游絲,卻不忘交代先救其他人。經過兩個多小時顛簸拉到縣醫院,司機老李在半路就因傷重不治身亡。吳大隊長經搶救保住了性命,在醫院小住一段時間,傷未痊愈就回了部隊,一瘸一拐地投入工作。
知道了吳大隊長大難不死的經歷后,我不再為吳大隊長的膽小而感到好笑,而是在心頭又多了一絲疑問,何苦在深山里受這種罪,轉業回地方不就好了嗎?
后來和吳大隊長接觸時間長了,才發現他工作上異乎尋常地較真,但生活中卻是個很容易接近的人,誰都敢和他開玩笑。一次,我實在看不過他坐車的緊張樣,就笑著對他說,大隊長,我想給你提點兒建議。
哦,提吧,盡管提。吳大隊長偏頭看我,手腳卻依然較著勁。
建議嘛,就是,喏——我努努嘴,朝他手腳揚揚下巴說,你能不能坐車時別這么緊張,這可影響我開車的情緒喲。
吳大隊長不好意思地笑了,手腳松了下來,說:“嗐,不怕你笑話呀,人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遇車禍在一大隊可是最多的一個,你能體會得到隨車往懸崖下墜落的感覺有多么可怕嗎?手腳懸空,心也懸空,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恐懼,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也許是意外遇得太多了,我現在一上車就心驚肉跳的,尤其是過危險路段,我比司機還緊張,心里會不由自主冒出許多可怕的想法,總想著一旦發生意外,我的手該怎樣抓,腳該怎么抵,才能少受點傷。嘿嘿,也怪,我在平路上沒事,就是走山路不行,總是不由自主地緊張。他們說得沒錯,就是翻車翻怕了,都有心理障礙了。”
我一時無話,心里有些泛酸。半晌才說,那你考慮過轉業嗎?
“你嫂子沒少動員我轉業。她也快被我嚇出神經來了。也是的,像我這樣隔三差五地摔得頭破血流,腿折骨斷的,再堅強的女人也會受不了的。去年我從懸崖上摔下來,好歹保住了一條命,你嫂子死活也不讓我在部隊干了。用她的話說,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怎么活啊?在我住院的時候,她在地方偷偷把工作單位都給我聯系好了。”
“那你最后怎么又留在部隊了?”我好奇地問。
“唉,穿軍裝習慣了,我不敢想象不穿軍裝的日子該怎么過。”
“嫂子肯定生氣了吧!”
“那還能不生氣?足足跟我冷戰了三四個月呢!”吳大隊長自嘲地笑笑。
“后來呢?”我問。
“后來,我通過兒子做工作,把他媽接上山一趟,沒想到,又吵了一架。”
“怎么回事?”
“當時我去接的,上山的時候,你嫂子看我坐車的緊張樣,勸我何苦受這種罪呢,累不累呀!轉業到山下不就沒事了。我當時隨口開了句玩笑,沒辦法,誰叫我喜歡自找苦吃呢。沒想到就是這句話又把她給惹火了,說我自找苦吃也就算了,讓她們娘倆也不得安生,成天懸著心過日子。唉,想想也是,我這接二連三地出事,對她的折磨夠大的,她現在也落下個毛病——聽到部隊來電話就害怕,都嚇出心臟病了。想想怪對不住她的!”吳大隊長心懷愧疚,語氣沉重。
我一時語塞,車里陷入沉默,但我將車速降了下來,盡量將車開得更平穩,以免引起吳大隊長不必要的緊張。
我實習離開一大隊后,吳大隊長也步步高升,相繼擔任了三個發信臺的主官,卻始終沒有離開高山,也不知道他現在坐車是否還像以往那么緊張,嫂子是否仍害怕電話鈴響。但我從這種緊張與害怕中,深深體會到了什么是軍人的愛與軍嫂的奉獻。
開荒種菜
因駐地與團部相隔太遠,且路途艱險,為確保安全,能不動車盡量不動。但為了全大隊幾百號人的生計問題,我們汽車排每周二與周五都要派輛卡車下山,拉米面糧油、蔬菜上山。那時,各食堂還沒有配備冰箱冰柜,蔬菜保鮮很成問題。山里濕氣重,蔬菜腐爛得快,自然條件下最多保存兩天,趕上下雨塌方或大雪封山,無法通車,想吃新鮮蔬菜可就難了。
過了個艱苦的春節,我就尋思著有什么法子改變一下吃菜難的問題?湘西春季多雨,在又一次因下雨塌方,蔬菜供應不上時,我組織戰友們下到山澗采摘野芹菜救急。上山途中,無意中發現山道邊,生長著一種野蒜苗。童年時,我在故鄉曾挖過這種野蒜當菜吃。它長在地面外的蒜葉剁碎后炒雞蛋奇香無比,而長在地面下的蒜頭用辣椒醬腌漬一下,更是下飯的美味。
我興高采烈地沿途扯了幾把野蒜帶上山。洗凈,把野蒜頭切下泡在辣椒醬里,把葉切成段炒雞蛋。兵們在旁圍著看,浙江兵張軍躍心存疑問:“這東西也能吃嗎?”
“等會兒準保你流口水。”我信心十足地掌著勺,像個技藝精湛的廚師。很快,撲鼻的香味芬芳四溢,把戰友們全吸引了過來嘗鮮,還未起鍋,就被大伙你一勺我一筷吃了個一干二凈。吃完后還意猶未盡,紛紛出動,不一會,采摘回的野蒜堆積如山。戰友們圍住我,讓我繼續掌勺,以便讓他們大飽口福。我也樂得像個真正的廚師長一樣,吩咐他們洗的洗,切的切,不一會炒出兩臉盆的菜,直吃得大伙肚皮溜圓,大呼過癮。從此后,我可就閑不下來了,時常有人尋來野蒜,讓我做菜,隨著其他幾個兄弟單位有人慕名前來汽車排吃過幾次后,野蒜炒雞蛋這道菜慢慢地揚名全大隊。后來,就連家屬來隊,丈夫們也不忘束衣綰袖露上一手,討好一下家屬的胃。有戰友探家時,也會帶上一罐辣椒醬腌野蒜頭。
凡事就怕一窩蜂。雖說野蒜到處都是,但經不住吃的人太多,隨著時間的推移,野蒜尋覓起來有了難度。趕上雨季塌方高發期,吃菜又成了問題。
怎么辦?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常在報刊雜志上看到不知姓名的戰友克服重重困難,在戈壁,在海島等一些環境極為惡劣的地方開荒種菜,自給自足。與他們相比,山區的地理環境好多了,完全可以開荒種菜嘛!我一拍腦門,思路豁然開朗,在汽車排宿舍前后偵察了一番,發現長滿芭茅的地還是很肥沃的,完全可以開墾出來種菜。
說干就干,在排務會上,我和戰友們吐露了自己的想法,大伙兒除了個別城市兵對能否在荒草叢生的山坡上種出菜來持懷疑態度外,其余都支持我的想法。趁著熱乎勁,我們找來鐵鍬、砍刀等,先把齊腰深的芭茅砍倒抱到一邊,然后用鐵鍬將茅根挖出。經過三天的奮戰,我們在山石之間,開出了約一畝的菜地。
接下來就是種菜了,好在童年生長在農村的經歷讓我對種菜并不陌生。我隨車下到縣城,買來菜籽,又到山下老鄉家討得些菜苗,總算將所有開墾出的地都播上種或栽上苗。為了確保收益,我把地承包到人,每人負責幾塊地中菜畝的照管。隨著興趣的拓展,我們把房前屋后凡是能開墾的地方全見縫插針種上了南瓜、冬瓜、刀豆等喜攀爬的菜,到山里趕集時,我還買來柑橘、柚子、桃等樹苗種在宿舍四周。隨著菜苗的茁壯成長,我們汽車排四周再不是荒草萋萋的景象了,簡直可以用人間天堂來形容,黃色的南瓜花、絲瓜花、番茄花;白色的冬瓜花、辣椒花;成串的刀豆花;五彩的玉米穗等交相輝映……
到了豐收的季節,那臥在草叢間的圓圓的南瓜、長長的冬瓜,掛在樹梢上扁扁的豆角、嫩嫩的絲瓜,還有那胖嘟嘟的玉米、紅艷艷的辣椒、亮紫紫的茄子隨風搖曳,令人垂涎欲滴。伸手摘下長滿嫩刺的黃瓜,咬上一口,呀!爽到了心底。翻開紅薯藤,把開裂的泥土輕輕一拔,紅薯個個有碗口大小。挖出幾個來,隨手拾來幾根枯枝,在山石里圍著一烤,那香噴噴的味道飄滿山谷,久久不散。
好東西須共享,尤其是艱苦環境下的軍營更是如此。種出的菜我們吃不完,看到哪個兄弟單位食堂吃菜緊張了,就摘下幾籃送去;看到有戰友家屬來隊了,我們就讓其到地里采摘自己喜愛的菜。很快,全大隊都知道我們汽車排有塊非常棒的菜地,都來參觀。大隊長也來了,看到葉綠果肥的菜地,眼睛一亮,回頭就召集各中隊領導到汽車排菜地開現場會,提出像汽車排一樣開荒種菜,解決吃菜難問題。
此后,駐地掀起了南泥灣似的熱鬧場面,不過叫響的口號是“自己動手,不缺菜吃。”就連兩三人駐守的天線維護班,水泵房等屋前房后,都開辟出綠油油的菜地,不但緩解了吃菜難的問題,而且還節約了不少伙食費。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