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中圖分類號：J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925X(2012)O7-0038-03

摘要：文章針對電視劇的情節及人物形象，寫出了個人的心靈體驗，討論了“知青”的歷史背景，重點談了“知青”中的嚴肅社會學問題，提出了有價值的思想問題，今天怎么看那段歷史，怎么評價“上山下鄉”。這部電視劇告訴觀眾，民族“共同心理”在文革那樣強制的時代并沒有在民間形成，人們內心的冷漠變成了表面的奉承，在強權控制下，百姓無法掌握個人的命運。但“江山一片紅”，個人崇拜的思維的確浸透在全民族心中，這是能摧毀一切的“共同心理”，在戰爭年代可以同仇敵愾，但在經濟建設時期卻是巨大的災難

關鍵詞：知青；父親；盲人英雄；軍人家長；社會責任

可能是也有過下鄉插隊的經歷，一集一集往下看電視劇《知青》，感喟也就多了起來。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插隊落戶的這一代人時下已步入晚年，這部電視劇定然會喚醒他們許許多多的記憶。這不僅僅是一代人坎坷命運的青春記憶，也是對在文革背景下的“上山下鄉”運動的重新認識的青春頌歌，更是對那個時代重新反思的青春祭奠。來自哈爾濱、北京、上海的知青，分別在北大荒生產建設兵團、在陜北一個叫“坡底村”的山村、在東北一個叫“山東屯”的村莊插隊，反映了不同階層、不同家庭背景、不同知識結構的知青的命運。

“知青”這個歷史名詞

40多年后，反映知青題材的影視劇可謂多矣，不管是《北風那個吹》還是《雪花那個飄》，都沒有在央視一臺黃金時段熱播的以《知青》這個浸透歷史滄桑的名詞命名的電視劇的價值取向所占據的史詩意義耐人尋味。影視作品記錄反映生活的真實，屏幕上的知青形象傳達給觀眾一種審美理解的可能性?！吨唷愤@部電視劇傳達給觀眾的可能性的生活就是喚醒知青一代人的記憶，同時，也透射出新生代審視歷史的洞察力。

以往知青題材的電視劇多反映“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知青被動接受改造的苦難生活。這部新劇的視角投射在知青把先進的文化帶進落后的農村，知青為改造鄉村落后的面貌、建設北大荒而奮斗、奉獻、犧牲的自覺。這部劇作同樣也反映知青命運的殘酷，但整個情感基調是浪漫的詩意與溫暖的憂傷。劇中除過吳敏讓文革洗腦，表現出“小左派”極度的“革命”以外，除過公社革委會牛主任等一些執行極左路線的“文革人物”以外，大多數知青只是無奈地跟著形勢走，但無奈中對文革有著朦朧而清醒的認識。

農民也如此。土地吸納了政治意識，但無法生長政治的苗芽。生活依舊貧瘠著，為生存而生存沖淡了一切，趙曙光等知青和“坡底村”的鄉親一起冒風險悄悄編草簾子搞副業攢錢打機井，古樸善良的民風像一劑良藥醫治著“黑五類”馮曉蘭心靈上的創傷，戰友淳厚的友情溫暖著資本家的女兒周萍的心。老站長對周萍的幫助，梁支書嫻熟地操作“左”的思想，實際上是對周萍的保護，老支書告誡趙曙光“政治不好招惹，你招惹它一次，它招惹你一輩子”，兵團七連指導員告誡吳敏今后“慎用‘揭發’這個詞”等等。中國公民對文革動亂有著直覺上的清醒，以逍遙的態度思考個人及國家的命運。

《知青》彰顯地是“上山下鄉”運動積極的一面，“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應該是這部電視劇出新的地方，是知青題材的一個高峰。編劇梁曉聲是著名的知青作家，是知青題材的領軍人物，人們至今還記得《今夜有暴風雪》《年輪》以及葉辛的《蹉跎歲月》等電視劇都過多地抒寫一代人在農村經歷苦難的無奈。這部電視劇卻突出一代人在農村經歷苦難、苦悶的同時，對苦難、苦悶由來的思考，突出戰勝苦難的承擔和信念，突出了知青與時代同呼吸的熱情。電視鏡頭給人的情感沖擊是昂揚奮進積極的。

知青響應毛主席的號召，走進鄉村，走進兵團，個體意識就開始覺醒了。這是個體意識與政治意識的沖突。隨著劇情的發展，主人公趙曙光、趙天亮兄弟倆的性格越來越鮮明，兄弟倆對文革不正常現象的反思越來越強烈。最終，在戀愛問題上與失明的父親發生沖突。這個沖突遲早要發生，這就是青年人的個體意識與父輩承擔的政治意識的沖突。

盲人父親在劇中是一個穿插國家政治、家庭選擇、社會擔當、后代命運的橋梁式的線索人物。我對“眼睛”、對盲人父親的身份、對盲人父親的政治態度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盲人父親這一形象的多重性無論在現實生活中，還是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塑造都給人留下許多思考。

英雄的榮譽

眾所周知，文革十年，政治立場至關重要，站隊問題生死攸關。劇中盲人父親的戲不多（第3、28、30集），卻令人回味?；匚兜氖敲と烁赣H身上的復雜的處世方式。盲人父親是朝鮮戰爭的戰斗英雄，眼睛失明，在家賦閑，但強烈的政治使命感一點沒有減弱，對黨忠誠。戰爭年代已經過去了，可戰爭思維還殘留在英雄的腦海里，在和平環境里顯然不合時宜。戰爭讓他失去雙眼，這是殘酷的結局，但也是他一生的榮譽。長期的軍旅生涯養成了發號施令的作風。盲人英雄，這是一份明亮的榮譽。英雄的心中有塊神圣的天地，英雄的做人原則、道德底線和社會責任感，促使他捍衛這塊別人看不見的神圣天地。

“上山下鄉”運動開始了，他的第一反應是積極響應，“國家的事情大于一切”，讓兩個兒子響應黨的號召，就是這個“響應”形成了兩代人的鴻溝。聽號令，聽上級的號令，是他一生的天職。現在，聽到文革造成的混亂喧囂，剛強的盲人英雄有些虛弱，甚至有點恐懼。盲目地聽號令，盲目地執行號令，盲目地讓錯誤路線安排個人及國家的命運。他不讓當軍醫的妻子在家談對文革的看法；大兒子趙曙光寫來家書對文革提出質疑，他大發雷霆，不回信與兒子探討問題，把信燒毀，阻止兒子的思考和質疑。不反思，不質疑，這是文革悲劇的底層社會意識。其實，40多年過去了，這種底層社會意識并沒有滅絕。

英雄是一個文化符號，盲人則是一個象征，群體失明，睜眼瞎，黑白不分、是非不明。老百姓的災難往往就是這樣發生的。恐怕這也是文革悲劇發生的根源之一吧。

軍人的原則

文革開始，大軍區副司令員受沖擊靠邊站了，盲人父親毫無顧忌地保護了老首長的女兒馮曉蘭，并讓大兒子趙曙光一起和馮曉蘭到陜北插隊落戶，替自己繼續保護馮曉蘭。但他有極強的等級門閥觀念，當得知大兒子與馮曉蘭戀愛時，他堅決反對，他想做當代的“程嬰”，留名于世?！拔也辉试S我的兒子跟我老首長的女兒亂談戀愛，這是乘人之危，這是我做人的原則，就像我不允許我的兒子跟‘黑五類’的兒女談戀愛一樣，這同樣也是做人的原則”?！氨３旨彝サ恼渭儩嵭浴笔擒娙说氖滓瓌t。小兒子趙天亮說他封建，他暴跳如雷。讓趙天亮的女友周萍看到了一個戰斗英雄粗暴的一面和他的政治態度。父親做人的原則首先符合文革的政治原則，其次是軍人的正義感，再次是家長的責任。國事大于一切。他是殘疾退役軍人，享受英雄的待遇，如果沒有英雄的護身符，他還敢于保護老首長的女兒馮曉蘭嗎？他的正義感可能要打折扣的。在強大的政治攻勢面前，英雄的堅毅與脆弱是同步的，軍人的堅硬與圓通是并舉的。

家長的擔憂

英雄的血脈、軍人的正義感在兩個兒子身上得到傳承，這是值得父親自豪驕傲的。但他擔憂兩個孩子在政治上不成熟，會出軌，尤其老大趙曙光是“老高三”，讀書多，追求生命的自由，追求思想的權力，這太危險，讓父親憂心忡忡。父親眼睛失明了，心眼卻沒有失明，他思想深處也清楚這個時代病了，但絕不多言，也不允許家人亂說，他知道忍辱負重，韜光養晦，不允許孩子們亂說文革的不是。夜晚，在陜北的土炕上他告誡兩個兒子要學會保護自己。文革時期是不允許個體意識存在的（或者美的存在，美毀滅了沈力），個體意識的覺醒是會惹火燒身的，父親擔憂的就是這一點。

“上山下鄉”運動聯接著千千萬萬個家庭。站在家庭的角度，父親的擔憂具有代表性。在強大的意識形態洪流壓來時，個人只能避開洪峰，才不會被惡浪卷走。父親上陜北坡底村的初衷是勸阻大兒子趙曙光與馮曉蘭的戀愛的，在坡底村聽到的感覺到的使他改變了初衷，改變了一貫堅守的“做人原則”，堅守了生活的原則，堅守了軍人的正義感。父親要小兒子趙天亮與自己脫離父子關系，這樣既保護了現役軍人的母親與自己的英雄榮譽，又可以成全兒子與周萍的戀愛關系?？芍^是大智大勇，父愛如山。

公民的責任

坡底村一行，讓父親聽到了民間的聲音，聽到了群眾中積聚的力量。他捍衛的天地發生了動搖。民間的聲音召喚著一個英雄的高貴品質，召喚著一個軍人的戰斗作風，召喚著一個公民的社會責任。父親擔心兒子犯錯誤，反對趙曙光分掉隊里的錢，聽到牛主任飛揚跋扈的聲音，聽到鄉親們支持兒子的做法，父親理解了兒子，站起來以盲人的目光作掩護巧妙地拿走了契科夫的小說《第六病室》，使牛主任失去了定罪的證據，保護了馮曉蘭，保護了武紅兵，也保護了坡底村。經歷過戰爭考驗的父親，深知在政治刀劍面前，避其鋒芒，運用戰略戰術保護孩子們的重要性?？芍^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有勇有謀的父親頓時可愛可敬了。大兒子趙曙光籌集資金，為坡底村打機井，父親也在北京借錢寄給兒子。從戰爭年代走過來的老軍人，腦海里深刻地銘記著老百姓與軍隊的魚水關系，他甘愿與兒子一起承擔一份社會責任，徹底改變坡底村缺水的落后面貌。一個執政黨犯下的任何錯誤，老百姓都是無辜的?？梢哉f，生活教育了一個有左傾思想的軍人，坡底村的老百姓教育了一個盲人英雄，有思想有正義感的兒子教育了一個父親。

40年后看知青……

“上山下鄉”運動過去40多年了。40年后看知青這代人，他們不僅僅經歷了運動，經受了磨難，更重要的是他們認識到全民政治化違反自然規律和經濟規律給老百姓的生活帶來了什么，反之就是政治的毀滅。電視劇《知青》給觀眾提供了重新認識文革的災難，重新認識政治投機與思想教育的誤區的樣本。

知青這代人現在也是父輩了?，F在，他們用什么樣的思想資源教育后代，我想，每個過來人心中都有一桿秤，但有一點絕對不能在后人的意識里儲存文革思維，這就是極端自私的人用極端的政治思想武裝起來，那會給多少人帶來災難，投機者總是高調地迎合時代與政治，使用殘酷的手段達到個人自私的目的。誰能說自己周圍現在就沒有文革的專制思維呢？一個家長的錯誤是家庭的悲劇，一個單位負責人的錯誤造成單位的悲劇，一個國家領導人的錯誤則是民族的悲劇。

人，既是自然的靈物，也是社會政治的寵物。想想自己的身份，有些人被政治寵壞了，有些人被政治嚇壞了。今天，追憶這段歷史，后人知道是領袖的號召把城市青年強迫束縛在土地上，并美其名曰“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當知青們像“貧下中農”一樣成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成為土地的一部分時，剩下的就是農事生活本身。農事生活有憂傷也有詩意，有悲苦也有歡樂。這是那個時代的詩意憂傷和歡樂悲苦。因為，政治的影子隨身而行，不能談理想，不能有獨立的思想，不能有對知識的渴求，生活本身再失去了樂趣，知青一代的生活還有什么？坡底村的知青武紅兵對趙天亮與周萍說：“你們兩個人一定要好好相愛，如果我們這一代人連真愛都沒有了，那我們這一代人的青春歲月還能剩下多少真實的東西?！闭媸谴呷藴I下。

“文革”是民族心理上的一道傷痕?？墒呛昧藗掏颂鄣拇_又是民族心理上的一個病根。文學的良心就是站在歷史與未來之間，不光用情感撫慰歷史的傷口，還從那已經愈合的歷史的傷口上看到了流淌的一注鮮血，讓這鮮血滲進未來歲月所有社會問題的研究道路上。這部電視劇告訴我，民族“共同心理”在文革那樣強制的時代并沒有在民間形成，人們內心的冷漠變成了表面的奉承，在強權控制下，百姓無法掌握個人的命運。但“江山一片紅”，個人崇拜的思維的確浸透在全民族心中，這是能摧毀一切的“共同心理”，在戰爭年代可以同仇敵愾，但在經濟建設時期卻是巨大的災難。為了生存，不得不聽命于政治，政治利用了中學生的幼稚，把城市的秩序搞亂以后，把“紅衛兵”換成了“知識青年”，誘惑狂熱的革命小將走進鄉村。所以“上山下鄉”運動是中國知行哲學的悖論。這應該是這部電視劇對“文革文化”的反思。知青走進鄉村，身處異地，遠離父母；鄉村貧瘠，文化落后；繁重的體力勞動，目睹了農民的生存現狀，知青的靈與肉產生裂變，知與行發生困惑。經過十年的歷練，達到了靈與肉、知與行的統一，陜北知青為改變坡底村的落后面貌放棄回城，兵團知青成長為真正的戰士，立志成家，為國家多打糧食，成為他們的使命。

每代人都活在自己的時代中。與共和國同齡的知青一代人成長的故事就是中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