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國內的專家前段時間問我,為什么你說這是你報道過的4次總統大選中“最沒有懸念的一次”?“難道你不知道過早斷言奧朗德將當選總統是冒很大風險的,遠不如用一些諸如‘某某占優勢、但不排除……的可能性’要來得四平八穩得多?”
我是這樣解釋的:首先,遠在此次大選拉開帷幕之前,我就已經在法國社會各個階層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反薩情緒”在彌漫。記者常駐法國近20年,還從來沒有看到一位在任總統激起如此強烈的反感。不少右翼選民認同薩科齊的政策,但卻強烈反對他個人。這非常耐人尋味。這種對總統個人的唾棄,是此次大選的一個鮮明特點。這一點,不在法國是難以體驗的。
其次,薩科齊5年執政的業績和全球性的經濟危機也不利于其爭取連選連任。法國左翼周刊《新觀察家》曾這樣描述薩科齊的業績:70%的法國人認定“薩科齊5年”是負面的。顯然,天時、地利、人和都不惠顧薩科齊。
更致命的是,薩科齊今年遇上了一位與他幾乎一樣深詣大選奧秘的對手:弗朗索瓦·奧朗德。奧朗德在這次整個大選中沒有犯下任何戰略性錯誤,甚至沒有任何戰術上的失誤,這當然就使本次大選失去了懸念。
后來的結果印證了之前的推測。5月6日,社會黨領導人弗朗索瓦·奧朗德以51.9%的支持率贏得選舉。在法國54年的史冊上,領銜左翼的社會黨除密特朗一人曾14年間連任兩屆總統外,大部分時間處于在野地位。如今,弗朗索瓦·奧朗德當選新一任法國總統,成為法國歷史上繼密特朗之后的第二位左翼總統,終結了右翼戴派政黨獨攬大權17年的政治格局,法國政壇已經改朝換代。
兩個弗朗索瓦前后走來
在剛剛過去的總統大選中,左手握緊拳頭貼近前胸,右手高高揚起在空中揮舞,身子微微前傾抵住演講臺,奧朗德的一舉一動,讓人想起他的社會黨前輩、霸住總統寶座長達14年的弗朗索瓦·密特朗。
和密特朗一樣,奧朗德的名字也叫弗朗索瓦。1981年,前一個“弗朗索瓦”成功終結戴高樂派23年一黨獨大的政治局面,成為第五共和國在任時間最長的總統。31年過去,后一個“弗朗索瓦”有意模仿前輩的肢體動作,心里想的當然更遠。
僅僅一年前,弗朗索瓦·奧朗德還是一個俏皮話滿嘴的社會黨要人,地位雖高,然而面目模糊。
人造革面的公事包從不離手,肥胖的身軀裹在不太合體的西裝里,讓人擔心隨時把它撐破。奧朗德是個樂呵呵的胖政客。他沒有汽車,喜歡開著三輪摩托在巴黎城“軋軋”地亂跑,“像個送披薩的打工崽,怎么也不能和‘總統’二字聯系起來。”
在社會黨內,奧朗德也不是咄咄逼人的家伙。黨內山頭林立,爭吵不斷,早就不是新聞。1997年開始擔任社會黨第一書記的奧朗德,長期把其他“大象”挺在前臺,自己在幕后苦心經營,用風趣的語言化解矛盾,在各派中謀求共識。
這件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奧朗德干了11年。刻薄的人送他外號“糯米糖”,諷刺這個第一書記只是黨內的“普通人”、“和事佬”、其他黨魁的“勤務兵”。偶爾,奧朗德也對親信口吐怨言,聲稱不斷平復黨內爭吵的工作把自己變成“巴黎大街的清潔工”,“整天忙著清除討厭的狗屎?!?/p>
“普通”二字,也成了競選對手嘲弄的對象。薩科齊不止一次公開表示:在簡歷上,奧朗德既沒有擔任過內閣部長,也沒有地方大員的經歷(最高行政職務僅是圖勒市的市長,所轄人口不足2萬)。于是,薩科齊高聲質問:“把選票投給一個從來沒做過重要決定,從來沒擔任過重要職務的人,你們會放心嗎?”
然而,就是這個毫無特點的“普通”,成了奧朗德大選的招牌和俘獲人心的口號。為了和尖嘴快舌、喜歡擺架子、處處“老子天下第一”的薩科齊劃清界限,奧朗德大聲強調自己和普通人站在一起。
他希望將退休年齡從現在的62歲改到60歲,將富人的最高邊際稅率上調到75%,禁止重要的國家銀行從事投機性交易;主張對富翁征收嚴苛稅收,承諾2017年前消除財政赤字,主張優先考慮教育、就業項目等國家開支項目;反對在法國推行希臘式緊縮方案,認為缺乏刺激經濟方案的單純緊縮會弄巧成拙,弱化國家經濟活力,減少國家稅收且無助于減赤目標。
媒體分析,這也是法國民眾在經過薩科齊這樣一位“非典型總統”之后,愿意接受奧朗德這樣一個“正常”總統的原因。奧朗德先前說,若當選總統將立即告知年邁的父親,這一點也使他給人親近的印象。
奧朗德如今的形象也有競選團隊為他刻意打造的成分。過去大半年,他換掉自己原先那副玻璃瓶底般厚重的眼鏡,換上時尚的無框版;他對自己施行嚴苛瘦身方案,告別巧克力蛋糕等原先“最愛”。社會黨宣揚奧朗德不但“騎小輪摩托車上班”清新、樸素,且穩重、踏實,以求比下薩科齊。
這種刻意的打造無疑起到很好的效用。4月22日,在巴黎市區的一個投票點,一選民對記者說:“薩科齊是不是一個‘改革總統’,歷史會對此作出評價。法國現在需要一個‘正常的’總統。”可見,“正常”正是法國媒體對奧朗德的定性。
弗朗索瓦·奧朗德其人
奧朗德1954年8月出生于法國西北部城市魯昂,從幼兒園到小學三年級一直是在“洗禮讓·約翰寄宿學?!边@所宗教學校里接受教育。但他的家庭環境卻是非宗教性的。具有左翼政治傾向的母親對他的影響頗大。其母曾參加在戛納市的社會黨市政選舉。但其父的政治傾向卻是極右。老奧朗德支持貝當政府,支持法國對阿爾及利亞的殖民占領。老奧朗德甚至兩次以極右翼身份參競魯昂市政議員。奧朗德就是在這樣一種矛盾的氣氛中長大、并形成自己的政治理念的。
奧朗德13歲那年,老奧朗德心血來潮打算遷居巴黎,他沒跟任何人商量就開始行動。因為搬遷倉促,奧朗德甚至來不及帶走心愛的系列車模。這樣的父親沒讓他崩潰,小奧朗德反而學會在強權下克服急躁和沖動。這一手后來被他巧妙放大,變成化解黨內矛盾的獨家秘笈。
高中畢業,奧朗德不斷在名牌大學進修。從法國高等商學院和巴黎政治學院畢業,他又躋身號稱“總統搖籃”的國立行政學校,擅長把理論和實際聯系起來解決問題,“和那些脫離社會的同學完全不一樣”。27歲,他成為密特朗總統的經濟顧問,后者告誡他尊重草根階層才是當選的關鍵,這句話讓奧朗德記了一輩子。
1988年,34歲的奧朗德當選科萊茲省國民議會議員,這里是右翼的大本營,前總統希拉克經營多年的堅固堡壘。為了站穩腳跟,奧朗德開始在科萊茲省展開馬拉松式的政治活動,一個村子接一個村子爭取選民。2008年,奧朗德當選科萊茲省議會主席,用20年苦功把這個省改造成左翼的后院,后來他把這段經歷形容為“一場持續許多年的仰攻”。
就連私生活,奧朗德也是啞巴吃餃子心中有數。在國立行政學校期間,他認識漂亮精干的塞戈萊納·羅亞爾,不久開始“絕不談婚論嫁的”同居生活。近三十年共同生活養育了4個孩子,看似其樂融融,實則暗流涌動。
羅亞爾行事潑辣,被政治對手“尊稱”為“穿裙子的密特朗”,在社會黨的光芒逐漸壓倒奧朗德。生活中,羅亞爾講究平等獨立,照顧孩子也要輪換制,無形中束縛了奧朗德的手腳。
2006年,奧朗德和《巴黎競賽畫報》記者特里維勒擦槍走火,他成功地把腳踩兩只船的把戲維持到2007年大選、羅亞爾問鼎失利之后。既沒讓小報捅出丑聞,也沒影響羅亞爾的競選心態。大選塵埃落定,奧朗德便同羅亞爾和平分手,“名正言順地”把女記者攬入懷中。
事實證明,“奧朗德就像寓言《龜兔賽跑》里的那只烏龜,凡事早早起步,然后堅忍地向前邁步。”一個共事多年的社會黨親信做出這樣的總結,“這樣的人,最容易被對手忽略,但也最可怕”,往往能獲取最后的勝利。(綜合《南方人物周刊》、《文匯報》等)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