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在“文革”時就離開了我們。他祖籍豫東,一九四四年,他在逃難的路上被鬼子抓了勞工,勞工們趁鬼子不備,打死看守的鬼子,都逃跑了。父親流落到三門峽一帶,給一家無兒戶做了上門女婿,后來有了我。
新中國成立后,父親上過幾天夜校,他就成了村里的佼佼者。他干過生產隊的會計,在大躍進年代里,他當過礦上的司務長。
父親人緣好,他交友的原則是,給予朋友百分百,只取朋友九十九,自己從來不沾光。對待公家,從來不占公家一點便宜。記得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我和祖母同時有病住院,他前來看望。那時都吃不飽飯,他知道我和祖母是因吃不飽飯營養不良致病的。他那時管礦上百十號人的伙食,但他沒有帶來一點點吃的。
從礦上回到村里,他拉一輛破架子車,干活舍得出力氣,工分總比別人掙得多。他小時候給別人的豆腐坊打過短工,學會了做豆腐。過年過節,他帶領全家人磨豆腐。那時我還很小,就坐在一旁觀看。當鍋里盛滿白白的豆漿,他就用一片廢紙卷起一根大炮煙,深沉地吸一口,長長地吐出來,仿佛把渾身的疲勞都吐掉了。吸完煙,他就攆我:“去,去,睡覺吧!有啥好看的,明天早起,好好上學。”
冬天的早晨,大小樹干上布滿一層薄薄的白霜,爭食的一群雞在土里刨來刨去,擦掉窗上的霜花,我看到我家院子里的老少爺們穿著厚厚的各式各樣的棉衣,提著盛著豆子的籃子,排著長隊,說著、笑著。父親把鄉親們帶來的籃子和豆子稱好后,倒進一個缸里,依次給大家稱豆腐。父親做的豆腐質量好,數量給得足,收入很微薄,只混個人緣,圖個高興。
他這么好的人卻在“文革”中不明不白地死去。記得那是一個秋天,社員們在各級領導督促下,加班加點搶收成熟的玉米、豆子、棉花。他每天起早貪黑拉著那輛破架子車,給隊里收豆子。一個傍晚,紅衛兵造反派找他,一派說他苦大仇深,一派說他過去管過財務,貪污受賄,逼他寫材料。他實在想不明白,夜里想得睡不著覺,白天想得干活常出錯,想得久了,大腦想出了毛病,終于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里,他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轉眼幾十年過去,我已是兒孫滿堂,有車有房,有一份滿意的工作。享受現在幸福的生活,我時常會想到我的父親、我的過去,我的眼里就會含著淚水。寫上幾筆,帶上思念,去寬慰我父親在天之靈。
(楊慶成摘自《大河健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