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中產階級的荒誕美

在中產階級聚集的街區，只要陽光燦爛，你就可以看到不少人家的花園門口，擺放著供行人需要隨意拿走的東西，這些昔日的寶貝，一旦失寵，基本上都是這個下場。但和工人階級把什么都一古腦裝進黑色塑料袋，再以“中空拋物”的方式扔入垃圾箱的作風截然不同，中產階級們，從不把它們當做“垃圾”看待，它們被擦拭得煥然一新，有的被體面地裝入紙箱中，有的被放置在野餐用的籃子里，在薔薇，櫻花和綠草的陪襯下，有如“宜家”的櫥窗。它們通常包括：白色、淺咖啡色、米黃色、藕色的絲/棉/麻質窗簾，陶器，打字機，吸塵器，古董和名畫的贗品，黑膠唱片，單/雙針唱片機，索尼卡帶/收音機，掉了珠片的晚裝，貓王遺風顏色生硬的休閑西裝上衣，帶蝴蝶袖罩衣的泳衣，用來做煙熏魚的烤盤，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汽車音響，芭比娃娃，灰得抑郁卻芳香四射的真皮汽車坐墊，船槳，野餐汽燈，高爾夫鞋，一個字也沒寫過的一打一模一樣的圣誕卡……這些東西通常會在半天內被路人（通常是窮人）掃蕩一空，在與它們的顏色，聲響，質地毫不相稱的新環境里，繼續潛移默化地滲透著它們所代表的中產階級的價值觀。

然而“ 物質”遠非判斷英國中產階級的單一標準。在一本由Not Actual Size文化傳播公司創辦的，叫“中產階級手冊”的電子刊物中，“中產階級行為規范”被逐一列出。這些規范繼承了英國紳士文化中最裝腔作勢的一面，卻也最大程度地保留了一種叫做荒誕的美。比如和朋友吃飯，即使你坐的位置使你能有利地看到險情，例如街頭暴動，鯊魚和龍卷風，你也一定要把食物都悄悄地，無聲地咽下去，并確定上下四顆門牙縫內無一殘留物，才好開口：“對不起，無意打攪閣下進餐，不過你背后站著一條鯊魚……”此外，你要時不時地窺視對方的盤子，并保持和對方完全一致的進食速度。搶先吃完，或者別人吃完后，你還繼續吃，都是非常不雅的行為。以垂直叉入的方式叉入食物，蛋糕不用蛋糕碟裝，攪拌咖啡或者奶茶的小勺子過于肥大，在高級餐廳用吸管喝飲料，紅酒杯用來裝啤酒等等，都會暴露你那卑微下賤的身份。

再比如接電話，中產階級一般都會在電話開頭告訴你他們有多忙，讓你覺得有一種做時間強盜的罪惡感。為了抵消你的罪惡感，他們又會以一種受寵若驚的口吻表達當他們聽到你的聲音時有多么高興。當你信以為真，開始真的開腔破肚倒苦水，他們又會逐漸地復原到“忙人”狀態：“對不起，我真的不愿意打斷你，我真的為你的遭遇感到難過，但是我此刻真的是分身無術……哦，真是太太太對不起……”

中產階級是英國社會的主流階級。因為經濟不景氣，他們也經常得勒緊褲帶過日子。但是一個中產階級出身的人哪怕身無分文，他也仍是中產階級，他不需要出示物證，他一開口，他那牛津或劍橋腔，他那被羊皮紙精心打磨過的每一個詞，他那絕不允許重新排列組合的語法，他的坐姿，他的目光投射到你身上的方式——溫暖有如畫廊里的暖氣，但又如此恰到好處，不至于讓你產生那種連暖氣的便宜都想要占一下的齷齪感……哦！這就是他，那么近，那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