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些年來,我在邊疆和鄉村間穿行,體驗到多元的道德和民風,也面臨過很糾結的道德困惑。
2006年十·一黃金周,我從滇北怒江畔,翻越碧羅雪山抵達瀾滄江畔。一行18人,我們請了9位背夫兼向導。背夫的工作職責除了背負30公斤左右的行囊,還要負責準備食品、做飯和扎營,如果有體能不支的驢友,他們還會一直照料、牽扶。
我們翻越這座山要用三天,而我們雇的背夫兼向導,則要再花兩天翻回山去回家,所以我們雇請他們是按5天計算的。這5天的酬勞是每天50元,一共250元。
這個價格來自網絡。來自大城市的驢友,與深山老林里的當地人之間借互聯網形成了一個交易市場,雙方交易起來自愿并快樂著。這看上去是件不錯的事,事實也不錯。但當善良的道德闖進來時,卻將原本不錯的市場交易變得尷尬起來。
用三天時間翻越這座山,從1800米的山腳下,上升海拔2500米到4300米的高點再下來,是件極有挑戰性的事,而且整個三天都浸在細雨綿綿的天氣里,給行走增添了不少困難。自己走得辛苦,將心比心,就會想著人家背夫這么折騰五天,也才不過掙了250元錢,趕不上城里人下一頓稍微正經點的館子。尤其是當我們的背夫阿忠又是那么厚道的一位小伙子時,這種心理就會特別強烈。
阿忠那年25歲,話不多,個頭不高也不算壯碩,但特別給人以安全感,照顧起我們來特別細心負責。他和當地3/4的村民一樣,受西方傳教士的影響,是個基督徒。他說山區人家,最值錢的財產就是牲口,他家已有兩匹馬,想多掙點錢再購置幾匹。
翻山的那三天,我們與阿忠朝夕相處,他對我們照顧有加。我就一直琢磨著,是不是分手的時候多給他些錢呢?我是愿意多給他一兩百元的。他陪我們辛辛苦苦爬了5天,我覺得值。
但過去有個老驢友曾給我一個忠告,說驢友圈子都知道不能這么干,因為這會擾亂行情。山區的老鄉們會發現其實城里人的支付能力超出他們的想象,價格如果被擾亂,對后續的驢友不公平。
我得承認,這位老驢的忠告是有道理的,目前的交易價格,是雙方樂于接受的均衡價格,也是誠實的價格,雙方沒有任何道德上的瑕疵。將心比心,如果某個比我有錢的驢友一發善心影響了整個行情,抬升了我這個后來的窮驢友的旅行成本,我肯定也會心里罵他沒事找事,閑得蛋疼。
如果說擾亂價格只是個小糾結的話,還有更大的糾結。我多次看到驢友們在網上互相提醒不要給山區的窮孩子現金。因為驢友的善意會讓孩子和村民們發現一條生財之道,我在黔東南就遇到過像惡丐一樣抱著驢友的腿要錢的孩子。這會讓純粹和原生態的純樸民風被破壞掉,讓驢友們失去遠離塵囂的意義。
可是,這是不是一種自私呢?這算不算驢友們為了自己的道德審美,而妄顧了山區人的貧困呢?當然,那種慫恿孩子抱著腿要錢的行為,確實是道德滑坡,但生活水平爬坡了呀。誰輕誰重?按誰的標準?
最終和阿忠分手的時候,我沒有多給他錢。但我送給他一件質量不錯的雨衣,這件新雨衣值幾十塊錢,在翻山的三天里,阿忠就一直穿著,在回家的兩天里,小雨還會斷斷續續地下,阿忠用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