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易損性研究出現之前,傳統的自然災害理解范式已經不能很好的解釋為什么在極端地球物理事件爆發頻率無明顯增加的情況下,全球因自然災害造成的各類損失卻顯著增加。長期以來,雖然國內對災害的研究逐漸增多,但對于易損性、尤其是社會易損性的研究任處于起步階段,這對進行災害的社會沖擊性研究造成了一定的阻礙。以災害社會學中的“沖擊論”為理論基礎,以災害沖擊模型(Lindell,Prater and Perry,2006)為背景,分別從社會心理、人口、經濟和政治四個方面研究了災害的社會沖擊性。
關鍵詞:災害;“災害沖擊模型”;社會易損性;社會沖擊性
中圖分類號:F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2)34-0008-04
引言
從1998年的特大洪水災害到2003年的SARS事件,從2008年初中國南方的雪災到5月的汶川大地震,中國近年來遭遇的重大災害事件使災害研究和應急管理的重要性日益凸顯。以地震為例,中國以全球1/14的國土面積和1/5的人口承受了1/3的大陸地震,地震造成死亡人口約占全球地震死亡人口的1/2。雖然國內對災害的研究逐漸增多,但對于易損性、尤其是社會易損性的研究仍處于起步階段。本文以災害社會學中的“沖擊論”為理論基礎,以Lindell,Prater and Perry(2006)[1]的災害沖擊模型為背景,分別從社會心理、人口、經濟和政治四個方面研究了災害的社會沖擊性,為進一步在中國發展災害管理充實基礎。
一、災害和災害易損性研究的發展和基本定義
1.災害研究的發展和基本定義
早在1755年,盧梭就在里斯本大地震之后指出城市人口的過度密集和初震時人口的不及時疏散很大程度上加劇了地震的沖擊,導致了嚴重的后果[2]。世界公認的第一次系統性進行災害研究的是Samuel Prince在1920年對于1917年Halifax大噴發所進行的研究[3]。隨著研究的不停的深入,人們發現“災害兼具自然和社會的雙重屬性,社會科學領域內諸多學科對災害概念的不同認知說明,即便是災害的社會屬性以及災害的雙重屬性之間的關系也是極其復雜的”[4]。美國災害社會科學研究專家弗瑞茨(Fritz)曾提出的災害的經典定義:“災害是一個具有時空特征的事件,它對社會整體或其分支造成威脅和損失,并最終造成了社會結構失序、社會成員基本生存支持系統功能的終端”[5]。與之相似的是Kreps在1984年給災難定義:“在一定時間和空間內爆發的事件,由于事件本身超出了人類的正常保護能力,故該事件對社會或社會組成部分造成物質性或社會性的破壞,并導致全部或部分社會功能的損傷或完全喪失”[6]。
2.災害易損性和災害沖擊模型
災害易損性,又稱災害脆弱性,是指影響個人或社會群里受災概率及災后恢復能力的特質,包含了物質易損性(physical vulnerability)和社會易損性(social vulnerability)兩個類別。在易損性研究出現之前,傳統的自然災害理解范式已經不能很好的解釋為什么在極端地球物理事件爆發頻率無明顯增加的情況下,全球因自然災害造成的各類損失卻顯著增加;同時,大量的事實證明,同等類型或強度的自然災害在不同的地區發生所造成的損失程度也不盡相同[7]。20世紀70年代開始,世界各個災害研究中心和研究人員開始重視易損性的研究。但由于災害沖擊所造成的時間和空間因子的復雜性,如受災范圍、人口特色(性別、種族、貧富等),災害易損性也一直沒有統一的定義。2006年,Lindell,Prater和Perry建立了災害沖擊模型(見下頁圖1),將災害易損性和沖擊性,以及兩者與災害應急管理等因素放到了一個有機聯系的環境中進行分析。其中,災前既存條件分別是災害的災害暴露性(hazard exposure)、物質易損性和社會易損性。物質易損性中的實體包括人、農業和建筑[2]。人的易損性源自對環境極端變化(如溫度)的敏感性,與化學物質接觸和相關壓力等導致的疾病、損傷和死亡。與人體類似,農業易損性主要表現在種植物對極端環境的敏感性。而結構易損性則表現為建筑物的設計和使用材料無法抵抗極端壓力(extreme stresses)(如疾風、液壓、地震等)或無法阻止災害性物質滲透人們居住的建筑。社會易損性(social vulnerability)是災害易損性(hazard vulnerability)理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8],它反映的是“人類社會在自然災害條件下的潛在損失,它涉及到人們的生命財產、健康狀況、生存條件以及社會物質財富、社會生產能力、社會結構和秩序、資源和生態環境等方面的損失”[9]。具體指人的物質財產(如建筑物、家具、交通工具)、心理素質(知識、技術和其他能力)、社會資源(社區整合等)、經濟資源(經濟結余等)和政治資源(公共政策影響力等)的局限性。在災害發生時,具體的災害事件和實時應災反應與減災措施和應急準備一起共同產生出災害的物質沖擊。而災害的恢復準備,實時災后恢復再加上災害的物質沖擊一同形成災害的社會沖擊。本文基于此模型,集中探討了社會沖擊部分。
二、災害的社會沖擊
從災害沖擊模型中可以看出,災害的物質沖擊、恢復準備以及實時災后恢復共同作用,形成了災害的社會沖擊。而在現代災害社會科學研究中,不論是以“事件—功能主義”為導向的經典災害流派,還是危險源分析視角下的災害的“原因光譜”(reason spectrum),亦或是將災害看做資源與權力分配結果的政治經濟學觀點,人們對災害的研究已經突破了單一的研究自然易損性和災害對自然沖擊,開始深入到社會背景因素分析層面,將災害與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系統之間的相互影響作為主要的研究對象[10]。
1.對社會心理的沖擊
災害的沖擊引發的社會心理反應不完全是消極的,也有積極的因素。如,災害的發生可在短期內使得家庭或社區成員的關系更加緊密,經歷過災害的人群對災害的認識也會使他們避免或應對未來類似災害的能力和心理適應力有所增長。但總體來說,尤其是當災害對社會心理的沖擊放到中長期的評估環境中,其消極作用便遠遠大于積極作用。人員的傷亡、財產的損失以及熟悉環境的破壞都對受災人群的心理造成了消極影響。北京大學心理咨詢治療中心研究表明,重大災害后,幾乎所有的災民都會不同程度的心理創傷,其中30%的人在災害后八至十二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內處于慢性心理創傷狀態[11]。
災害對社會心理沖擊的另一個體現方面是災后犯罪率和犯罪種類的變化。如美國學者Zahran et al.(2009)發現雖然財產和暴力犯罪在災后普遍有下降的趨勢,但家庭內部犯罪(如家庭暴力等)卻呈上升勢態[12]。另據社會脆弱學派的社會分化命題理論,災害對社會心理的沖擊也受到受災地區經濟發達程度的影響,在經濟欠發達的中、低收入國家在災后表現出的短期和中期的暴力沖突要高于經濟發達國家[13]。
在研究災害對社會心理的沖擊時,地方知識和本土文化也是不可忽視的一部分。從國外災害心理學的新近定義不難看出,對災后幸存者的心理調節和壓力減輕必須放到特定的文化背景和社區特征下[14],因為文化特征和文化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災民對災害的認識和在災后尋求援助的意愿。美國社會心理學家Taylor等人發現,在美國,亞洲人和亞裔美國人在災后尋求社會支持的意愿要遠遠小于歐裔美國人,因為他們認為尋求幫助導致自尊的降低,而通過個人能力來解決問題能維護自己的面子,避免他人對自己的負面評價[15]。而在處理實際的災后幸存者心理問題時,越是強烈的情緒,越不能忽視幸存者的文化背景,對癥下藥才能最有效的減輕其災后的消極情緒,并進一步減輕這些情緒給社會其他方面,如經濟和政治等帶來的負面影響。
2.對人口的沖擊
災害對人口的沖擊主要體現為受災地區人口的變化,包括人口總量變化、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居民職業結構的變化等。災害社會學研究主要使用人口平衡公式,Pa-Pb = B-D+Im-OM,來分析災害對人口變化的影響。其中,Pa(population after)和Pb(population before)分別表示災后和災前的人口數量,B(birth)和D(death)分別表示受災前、中、后一段時間的出生率和死亡率,IM(immigrant)和OM(emigrant)則分別表示遷入和遷出人口的數量[16]。通過對此公式的計算,災害對社會人口的沖擊表現出以下幾個特征。第一,經濟欠發達國家或地區的受災死亡人口往往高于經濟發達國家或地區,災后遷出人口比例少于經濟發達地區。第二,災后人口遷入和遷出的原因和特點不同。人口遷出的主要原因是住房和工作的喪失,生活資源的缺乏和試圖修復災后心理創傷等。短期之內的遷入人口主要由于災后恢復重建的需要所引入的各種勞動力,中長期的遷入則伴隨著災后短期內遷出的原當地居民。第三,在自然災害比較頻發的地區,人口的增長十分緩慢,甚至出現負增長的趨勢。如汪志國(2008)在對安徽的災害和人口增長調查中發現,在1910—1953年這四十三年間,安徽一共發生了兩次特大水災和一次旱災,此時間段內人口增長率僅為全國的2/3 [17]。
此外,災害對人口沖擊的另一重要體現是災后人口素質的下降。教育是人口素質的基本保障,當災害對教育及相關產業造成消極影響致使教育水平和質量無法保證時,受災地區的人口素質將經歷一段時期的調整和恢復。
3.對社會經濟的沖擊
據密歇根大學Gerald Ford公共政策學院的Dean Yang的調查,在1970—2002年間,自然災害造成了約987 000 000 000美元的經濟損失,39%的世界人口所在國家或地區的GDP在此時間段內因災害曾下滑3%以上[18]。自然災害對社會經濟的沖擊可見一斑。
災害造成的自然資產損失可以通過災情統計和自然科學研究對資產存量價值進行評估,進而比較準確的計算出自然資產的損失價值。但對于社會資產,包括物質資產損失、人力資產損失和制度資產損失等而言,由于災害對社會經濟的沖擊具有地域區別性和時間延續性,以及評估工作的復雜性等,對于這類損失的評估和計算難度要大得多。
在地域上,直接受災地區遭受了直接和間接經濟損失,而受災地區的臨近地區可能因為人口的遷入、物資的供給等因素收到積極的經濟效應。從時間上來看,災害導致的直接經濟損失包括建筑物的不同程度損壞、災害對生產資料的破壞和其他直接經濟損失,這些損失一般可以通過對修復和重建的經濟消耗來計算。不同于直接經濟損失,間接經濟損失卻因為各種原因難以統計。災害社會學在研究災害對經濟的沖擊時,一般將蒙受損失的主體分為家庭、商業和政府三個主要對象。其中,商業的間接經濟損失來自于營業性建筑物的重建、員工和原有顧客的暫時或長期的失去等,而政府的間接經濟損失,根據政治學和公共行政學的研究,包括災后廢墟的清理、基礎設施的修復與重建,以及對受災地區的全部或部分重新規劃等[19]。從經濟部門角度出發,災后地區普遍呈現出兩個趨勢:第一,零售和批發部門災后蒙受巨大的經濟損失,而生產和建筑部門在災后反而出現經濟效益的增長;第二,因為客源的流失和資金來源的有限,依靠小范圍顧客的小型企業或小本生意比擁有較大市場(全國或全球)的大型企業或經濟實體克服災害帶來的經濟困難要艱難的多,前者在災難后結束經營的不在少數 [20]。
4.對政治的沖擊
受災群眾在災后往往經歷心理學上劃分的悲傷的五個階段,即否認、憤怒、妥協、抑郁和接受,而在這五個階段中,尤其是在第一、二個階段,群眾開始對政府應對災害的不利之處、居住或受教育場所的破壞、物資發放不公平或不及時等問題進行思考和反問,進一步導致受災地區的社會活動加劇,并最終引發政治不穩定因素。
基于上述的災民情感反應和集中反思的幾個方面,災害對政治的沖擊可以從災前準備、救災行動和災后重建三個時間段尋找原因。首先,由于大部分自然災害發生在時間和空間上的不確定性,政府和相關機構在災前準備,包括災害預警方面的工作有不小的難度,世界各國對災害預警的研究也層次不齊 [21]。其次,政府和相關部門對實時災害的救援力度政府救災的及時性和有效性是決定受災群眾,甚至整個政治區域內民眾在災后產生極端情緒的主要原因。而在災后重建工作中,政府又面臨救援重建資金的發放是否到位、資金和物資的分配是否公平、重建資金和物資發放過程是否透明等問題。如1989年的美國加州大地震,政府在救援過程中因為語言不通、救援經驗不足等造成了某些地方的不及時或低效救援,震后對危險建筑物的不公平評估產生的在公共安全名義下的不恰當行為以及對于損害程度評估的爭論、修復費用和預期能力阻礙和延誤了災后恢復工作的進行,這些都導致了災民對政府能力的質疑,并最終催生了一些新興的組織對政府直接施加壓力。
結論
隨著自然災害在全球的不斷發生和人們對災害研究的不斷深入,社會易損性和災害對社會的沖擊日益受到重視,災害研究的范式也面臨從自然層面到社會層面的轉型。但無論對社會易損性還是災害的社會沖擊性的研究,中國還處于起步階段,數據的收集和分析等還需要有大量的工作投入。對于研究者而言,不僅需要用歸納法將大量真實有效的災害數據用于災害研究的理論發展,還需要用演繹法將研究所得用于對未來災害數據的預測,再通過實際的檢驗不斷的改進研究方法,最終更全面和深入的認識社會易損性和更有效和及時地減輕災害給人類社會帶來的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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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