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信步來到院旁操場。但見一輪圓月當空,美而靜,朗而清,方知臨近中秋,夜已如此動人。這是所著名學府的校園,再尋常的風景,在這里都自成詩篇,一如我此刻被詩意了的胸懷。
中華民族是個充滿情結的民族,例如圖騰的信仰膜拜,例如文字的象形寓意,華夏文明的博大精深,令人驚嘆。而中秋文化,與風月相關,與人情相觸,一個“圓”字,百世流轉,不勝低回。
一直是個兒女情長的人,對于中秋的“圓”,從來都全力以赴。年少時,耽溺于中秋月清泠皓皎之美,成年后,則醉心于中秋夜的圓熟團聚之樂了。我的家鄉,也或許是我的家庭,又或者是我的母親(父親是軍人,常年在外,家中事務完全由母親主持),囿于地域文化、物質條件和生活習慣,過節的儀式很是樸素,但對于“月圓人團圓”,卻極看重。家中男人或成年兒女,不論地位事業,不管身在何方,到了中秋這一天,是無論如何都要趕回家吃頓團圓飯的。記憶中的中秋,由月亮、石榴和母親自制的月餅組成——月亮固然是一例的大而圓,石榴也總是開口笑出美人齒,所謂賞月拜月,如同朋友相見相揖,并無深意,真正難忘的還是母親親手包的狀如圓月的甜餅。在那個物質并不豐富的年代,對于美食,我那賢淑的母親有著驚人的天份和創造力,用她的勤勞靈巧帶給孩子們永遠不斷的驚喜和滿足。
每年過節,母親總是早早起床和面,發酵用的是如今很難得一見的老面團與食堿,水與面的比例,酸與堿的調和,需要的不僅是力氣,還有多年的經驗和技巧。和好的面要適宜的溫度和時間來發酵,發好的面膨脹疏松黏如蜂窩,還需適量的堿水來中和揉實,并祭出家傳的厚底平鍋烙制,才能做出口感適宜、麥香十足的餅。至于月餅餡料的調制過程,則是一種致命的誘惑——新收的黑芝麻是鄉下親戚對母親常年接濟的衷心報答,干桂花隔年便須收集備好,綿白糖更是那時定量供應的稀罕物了。單是看著那黝黑的飽滿、嬌黃的婀娜,以及瑩白的結晶時,已然傾倒。母親把淘凈的芝麻瀝干后放入鐵鍋中不停翻炒,直到香氣四溢后起鍋倒在面板上,用搟面杖碾成末,再用一只白底紅花的搪瓷深碗盛了,最后拌上桂花與白糖。這過程里,我垂涎欲滴到寸步不離,殷勤地幫著打點,只為了趁機向母親討上一勺先美為快,讓那芬芳與甜蜜在舌尖狹路相逢的瞬間,輾轉過歲月長短,徜徉了人生憂歡。再張口笑時,是滿牙的黑末和唇邊兩抹黑須……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歲歲年年月中秋。如今日益富足的生活,讓小小的月餅幻化出太多令人眼花繚亂的身姿,也平添幾分難以言說的眾生滋味。母親漸已年邁,隨我們在都市生活,不見了厚底的平鍋搪瓷的深碗,不見了兒時渴慕的眼睛滿足的笑靨,雪月餅肉月餅早已將大人孩子的胃口吊得高高卻索然無趣,忙碌躁動的靈魂也總無心靜瞻月的皎潔圓明,唯桂花芝麻的甜香和想聚的心情從不曾失落。
佛經里,月光是菩薩的精神象征,皆生歡喜,常自莊嚴。所以愛陽光,是欽慕那種光明;所以愛月光,是向往那份清凈;所以愛中秋,是對人生圓滿的成全。
和露摘黃花,煮酒燒紅葉。古今但賞中秋月,尋思豈是月華別?都為人間天上氣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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