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認識大荒,他寫詩、畫畫、臨帖、治印、玩墨像、刻微雕。彼時,中文出身的他,在一所中學任教。正當華年,才智橫溢。我曾想,那淺淺的三尺講臺,能容得下他那廣博的志趣和一顆狂野的青春的心嗎?
果然不久,他東渡扶桑,那年那雨,八年后歸來。他辦企業,搞平面設計、環境設計、樓盤包裝、印刷出版。然而,他依然寫詩、畫畫,臨懷素的狂草。微雕雖不刻了,卻從壽山鄉的河底摸來大塊大塊的石頭,為《山海經》那非人非獸、亦人亦獸的數百個怪異的神祗造像。
他人緣好,重情尚義,豪爽灑脫、于己則散淡低調,不事功利。雖然置身商界,鐘情卻在文化。最能體現他頑野大氣精神的,莫過于石刻《山海經》了。這些從壽山鄉的田邊道旁,山頭水尾撿來的石頭,根本不入市場壽山石收藏者的法眼,然而,對他則是寶貝。這些棄石,千百年來默守在壽山鄉的山水間,仿佛就專門等著他的到來。而他,也是在尋見到這些石頭之后,才發現潛存于自己身上的那份未曾開發的創造天份與沖動。因此,在某些意義上可以說,石頭與他,是在互相的等待和尋找中,互相發現和創造的。我見過大荒創作這組作品時那種如癡如醉的神態,手中的頑石在他的端詳與神思中,一塊塊都飛騰起來。仿佛幾千年前《山海經》中的那些精靈,都從洪荒大漠走來。附體在寂寂的石頭之上,于夜深人靜,在石塵飛揚的電鉆砂砂聲中,和大荒動情地對話。他隨石賦形,寥寥幾刀,不改石頭形態,卻讓每塊石頭都有生命。
《山海經》是史前先民對生存的宇宙空間,山川地理,生靈萬物的描繪和記載。先民對世界的不解,便在想像中融入自己的形象和體驗。這些在不解中融入想像創造出來的世界,所有生靈雖然怪異,但仍然充滿了人性和人情。大荒的《山海經》石刻造像,緊緊抓住這點,雖然怪異,卻不怪誕。盡管人面獸身,生鱗長角,奮蹄甩尾,但不失人的本性。他著力雕刻的是臉的細部,溫婉的眼神,剛直的鼻梁,以及嚼盡滄桑的厚厚的嘴唇。不僅是對于先民創造的理解,還融進了他自己對生命的體驗。這一切既得益于他豐富的中國文化的積淀,還得益于他半個世紀沐風櫛雨的經歷。嘆世界,曾經是人們對藝術家創作狀態帶有幾份羨慕的一種概括,然而對于大荒而言,我想,他還是,玩世界、玩詩、玩散文、玩書法、玩藝術、玩棋、玩茶、玩電腦、玩博客,十八般武藝樣樣皆玩。玩,是一種心態,能如此玩者,并不乏人。難得的是,最終能玩出自己,這就不易。《山海經》石刻造像出世,我想大荒已經開始邁入這一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