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紅樓夢》里寄名林黛玉的詩作中沿用了一些傳統文化中的花卉意象,準確表現了黛玉的性格及命運。文章重點分析了三種:桃花、菊花和柳絮。桃花象征了她雖然絢麗多姿但終究歸于寂寥的命運;菊花突出了她孤標傲世的性格;柳絮則暗示了她最終的悲苦命運。
關鍵詞:林黛玉;詩歌;桃花;菊花;柳絮;意象
作者簡介:鞠飛(1981-),女,河南南陽人,古典文獻學專業碩士,貴州銅仁學院中文系講師,銅仁學院紅樓夢研究所研究員,銅仁學院中國傳統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員。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5-77-02
在《紅樓夢》的諸多女性人物中,林黛玉的才思之敏捷、詩句之精新是數一數二的。據粗略統計,在《紅樓夢》一書中,寄名林黛玉的詩作有二十多首,且多集中在前八十回。這些詩作,從來源上看,或應命而作,如《杏簾在望》,是應元妃之命而題;或是參加詩社活動所作的題詠詩,如菊花詩三首、螃蟹詠、詠白海棠、詠柳絮詩等;或觸景生情,有所感而作,如《秋窗風雨夕》、《葬花吟》、《桃花行》等。從內容上看,有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如《螃蟹詠》,表面是贊頌螃蟹永遠戰斗的精神,實際上是黛玉叛逆性格的自我寫照。又如《詠白海棠》,白海棠的高潔白凈等形象,儼然是作者自身的象征,象征著黛玉鄙棄世俗、純潔堅貞、乖僻孤傲的性格。有直抒胸臆的,如題帕詩三首:林黛玉的題帕詩,是因寶玉挨打而悲痛欲絕的結晶;這三首詩,是寶黛愛情史上重大突破的記錄,它直接表達了黛玉對寶玉的思念、關切等 [1]。
在林黛玉的這些詩作中,筆者認為曹雪芹有意用三種花卉來表現林黛玉的性情品好和命運悲劇,即桃花(含落紅)、菊花和柳絮。桃花象征了她雖然絢麗多姿但終究歸于寂寥的命運;菊花象征了她孤標傲世的性格;柳絮則是她最終的悲苦命運的象征。下面,我們就分別對這三種意象進行論述。
一、桃花——“花之顏色人之淚”
因為桃花春天開花,花色嬌美,常讓人聯想到生命的豐潤和絢爛,所以在詩詞中常被用來指代美麗少女。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詩經·桃夭》)、“人面桃花相映紅”(《題都城南莊》崔護)。當然,桃花凋零,春之將盡,也常引發人們的惜春傷逝之嘆。
在林黛玉的詩作中,有兩首關于桃花的長詩,即《葬花吟》和《桃花行》。這兩首詩中的桃花,有暮春時凋零的落紅;有盛春時花開正艷的鮮紅。但無論哪一種情況,在林黛玉的筆下,我們讀到的都是訴不盡的哀傷與凄涼,都帶著黛玉鮮明的個性色彩。我們重點來看一下《桃花行》。
《桃花行》是一首以桃花自喻薄命的憂傷之歌。有別于《葬花吟》中所渲染的暮春花衰所帶給人的凄傷之景,《桃花行》中是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東風徐來,滿院桃花盛開。“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天機燒破鴛鴦錦……”桃花絢爛綻放,如煙似霧,花紅似火,照亮閣樓與墻壁,整個園子都熱鬧起來了。但是,與桃花僅一簾之隔的簾內人,卻是“晨妝懶” “人比桃花瘦”。面對這大好春光、燦爛的桃花,觀花人的心中涌起的不是喜悅之情,而是“庭前春色倍傷情”。想到自己母親早逝,如今又是遠離家鄉寄人籬下,內心苦苦追尋的自由美好的愛情和幸福生活,現實中備受壓抑和打擊,未來渺茫無望。只能“憑欄人向東風泣”。用樂景反襯哀情,黛玉多愁善感、陰郁纏綿的個性,以及其內心愁緒的繁亂,傷情的濃重等都更鮮明地呈現在讀者眼前。而在詩歌的結尾,“花之顏色人之淚。”作者將桃花與自己巧妙的糅合在了一起,達到了花人交融的境界。桃花命薄,“春盡花憔悴”,也就意味著人物的命運與桃花一樣,“憔悴花遮憔悴人”。 而“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更可謂黛玉傷情之絕唱,桃花飛謝,春之歸盡,杜宇悲鳴,終將是人去樓空,簾櫳寂寞,月痕空余,這是一個何等悲涼凄楚的意境,意境中飽含黛玉種種哀傷情緒。而也正是因為這首詩歌帶有強烈的個性色彩,學者們認為它是命薄如桃花的黛玉夭亡的象征寫照。
《葬花吟》給讀者描繪的則是另外一番景象:“花謝花飛”、“紅消香斷”,讀者在這樣的落紅飄舞的景色描寫中,感受到的只能是林黛玉的凄楚的生活境遇和感傷情懷。
由此看,在林黛玉的詩作中,桃花已經成為其悲慘的生活境遇和薄命早夭的象征,自然之物已和詩人的人生命運聯系在了一起。
二、菊花——“孤標傲世偕誰隱”
菊花盛開于草木凋零的秋季,因其清雅的色澤、澹遠的清香、拙勁的風姿,使得菊花具有孤高絕俗,堅貞自愛,高潔傲世的品性,因而被歷代詩人反復吟詠。而自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寫出之后,菊花又成為恬淡悠閑的田園生活的象征,體現出一定的隱逸思想。
在《紅樓夢》的十二首《菊花詩》中,林黛玉一共寫三首,即《詠菊》、《問菊》、《菊夢》。《詠菊》顧名思義詠贊的是菊花,詩歌沒有正面展開對菊花的描寫與歌頌,只是一句“一從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風說到今”,用陶淵明詠菊詩文旨意對后人的影響這一事實,高度贊美菊花的孤高傲世品質。“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看似寫菊,實則寫己,以詠菊花的孤傲來表現黛玉在孤苦的身世下面擁有一顆傲世的心靈,一種“出污泥而不染”難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傲氣。
《問菊》詩則反映了林黛玉孤高傲世的品格和將來“偕誰隱”的孤苦心情。詩曰問菊,實是問自己。“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在蟋蟀悲鳴鴻雁南歸之際,林黛玉,一名多愁善感的女子,遠離家鄉,寄居大觀園,怎能不悲秋呢?怎能不相思呢。在孤獨伶仃的寄居生活中,黛玉在期盼著寶玉能成為與她“偕隱”的知己。總之,在詩中,菊花處處是黛玉的化身。這是該詩的立意新巧之處。《菊夢》仍是借菊抒心,根據小說的故事情節和詩歌文本,可知黛玉內心的“幽怨”, 是她孤標高潔的品格與處事風格,與她寄身的大觀園格格不入,自己不能與賈府的種種鄙俗相融和。 在現實中很難自由快樂的生活,所以生活中的黛玉處處流露出自怨自憐的情調,于是她向往精神自由的世界,便在夢中抒發“幽怨”,“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再一次流露出想與知心者“偕隱”的美好理想。
可見,林黛玉以菊寫心。菊花既是其不愿與世俗同流合污、始終保持自己高潔品質的象征,也是自己美好心愿的寄托者。
三、柳絮——“飄泊亦如人命薄”
柳絮,在植物學里,是柳樹的種子。但在文學作品中,它常常被視為柳樹的花,每當清風拂來,白色絨毛,隨風飛散如飄絮,非常漂亮。歷來有很多文人將其作為花卉吟詠。人們對柳絮的審美關注主要側重于對其色彩、姿態、韻味的審美欣賞。柳絮的素白之色是柳絮不愿與眾芳爭艷的表現,柳絮的綿密常用來象征相思的纏綿和愁緒的繁多,柳絮隨風而起的姿態最受人關注,有時用來象征人生的漂泊不定,有時讓人想起女性的輕浮或小人得志時的顛狂等。[4]
《唐多令》是林黛玉所寫的一首柳絮詞。因為是置身于漫天飛絮的情境中,黛玉開筆便描繪出一幅暮春飛絮的動態圖:“一團團逐對成球”,清風一吹,飄到東來,落到西。此處用“百花州”“ 燕子樓”既是虛指柳絮隨風飄落地點,也是實用典故為整首詞定下了情感基調——悲凄。一句“飄泊亦如人命薄”,點名主旨,實現人與景的巧妙融合。柳絮盡管如此糾結纏綿,然命運卻是隨風飄零,輾轉成泥。而自己與眼前的柳絮,與昔日“百花州”“ 燕子樓”中的西施、關盼盼不也是一樣嗎,平日里寶玉與自己最合意,但在“賈府” 封建社會的縮影中,兩人的愛情之花難結碩果,終會飄落成“空”。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我著我之色彩。”草木本無情,黛玉卻以擬人筆法將強烈濃重的悲苦情緒傾注于眼前之物,“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草木也為自己含愁,愁到“竟白頭”。既形象地描繪出柳絮的潔白繁盛,與上片“團團逐對成球”相應,同時又表現出黛玉自己青春易逝、追求愛情無果的悲哀愁緒。哀愁本是內在的,是無形的,現在詩人卻將它化作有形有色的柳絮,讓讀者可觀可感,進而與自己產生共鳴。黛玉如此沉重的傷愁,與其無父母呵護,寄居大觀園的孤苦伶仃的身世,以及與知己難以“偕隱”的遭遇密切相連。所以難免有 “今生誰舍誰收”之嘆。這一嘆,既是嘆柳絮隨風飄零,無人看管的情景,更是嘆自己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命運。由此看來,詞中對柳絮情景的描述就是林黛玉自己不幸命運及凄涼心境的一種形象寫照。
當然,《紅樓夢》寄名林黛玉的詩作中,還有其他一些花卉意象,如白海棠等,也都烘托了林黛玉純潔堅貞等品格,此不一一分析。
通過對桃花、菊花、柳絮三類事物的分析,我們也可以看出這些花卉意象在塑造林黛玉性格、形象方面的獨特的作用、意義。黛玉擁有桃花般美麗的容貌、絢爛多姿的青春,但因時代、處境等原因,終究難逃“憔悴花遮憔悴人”、“花落水流紅”的悲慘命運,其結局也只能是“一抔凈土掩風流”。她雖然擁有“孤標傲世”的精神,但因“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終究是知己難覓,不知該“偕誰隱”,“醒時幽怨”,只好與“陶令”為盟友,構建自己的精神家園。而孤苦的身世,寄人籬下的凄楚之感等等,又加重了她的愁思,在感嘆柳絮的“漂泊亦如人命薄”的同時,也為自己譜寫了一曲生命的悼歌。
參考文獻:
[1]、蔡義江.《紅樓夢詩詞曲賦鑒賞》[M].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
[2]、彭茵,《中國古典詩歌中的菊花意象》[J].《學術論壇》,1998年第6期.
[3]、顧鳴塘、高晨賢,《孤標傲世于皆誰隱—淺論黛玉其人其詩》[J].《 紅樓夢學刊》.2004年第四輯.
[4]、石志鳥,《中國文學中的柳絮意象及其審美意蘊》[J].《名作欣賞》,200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