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侖有多重身份——被稱為“大哥”的商業領袖、商界思想家、黃段子傳播者,以及“暢銷書作家”等。王石評價他:“馮侖這個人,聰明絕頂,俠義肝腸。嬉笑怒罵皆文章,百計千心成萬通?!蓖豕嗾J為,身邊再無第二人能像馮侖,與之聊天那樣快樂而有趣。
幾十年的時間,不經意間,馮侖成了一個標本,他極富生命力,兼具理想主義和實用主義特質,理想主義讓他活了下來,活得還算豐滿,實用主義導致成長過程中的野蠻。這一切皆因任何個體的生命,在一個荒誕不經、繁花似錦的時代大幕下,都顯得微小和脆弱。
他說如果要寫回憶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人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神。他是一個哺乳類動物,是個被人攪亂成似是而非的哺乳類動物。”
小時候想的都是大事情
1959年,馮侖生于陜西西安。他的父親是企業工會負責人,在他的印象中,出身于破落地主家庭的父親,在新的社會制度下,一輩子謹小慎微,軟弱,守規矩。馮侖很小的時候就從父親那里學會了閱讀、寫作和畫畫。身為工會負責人的父親有一點優勢,使得馮侖在“文革”期間,閱讀了大量內部出版的“灰皮書”,如《張國燾回憶錄》、《尼赫魯傳》、《出類拔萃之輩》等。
馮侖跟那個年代所有的少年都差不多,內心充滿革命的激情。十四五歲的馮侖,心里想的全是大事情?;乜串斈?,已知天命的馮侖說,這絕對是一個悲劇,試想在一個法制健全、經濟繁榮的社會,年輕人想大事,只能說明這個社會太糟糕了。
1978年,馮侖考上西北大學經濟系,畢業后,又考上中央黨校碩士。畢業后,馮侖留校做了一段時間老師,后來去了中宣部和體改委,最后到海南成立了海南省體改所。但當時這個機構沒有財政撥款,也無啟動經費,他只得到了一批彩電的批文。
在體改所待不下去了,他回到北京,遍托關系找工作,但一切正式的國家機關都對他關上大門。他找到了當時的中國社會調查所,干了3個月才得72元的報酬。就這樣,馮侖的仕途之路被腰斬,他再也無法退回到體制之內,開始淪落江湖,落草為民。
南德歲月
1989年,馮侖在海南偶遇了一個叫汪兆京的人,南德公司在海南的代表,曾經幫助牟其中做成了驚世駭俗的飛機生意。馮侖說:“那年9月,汪兆京說你現在沒事兒做,也沒工資,可以去牟其中那兒折騰。我就這樣去了南德。”
牟其中是第一代企業家的代表,尤其在貿易方面。他最大的手筆就是成功倒賣前蘇聯飛機。進入南德一年多后,馮成了牟其中的第一副手,他在海南創業的故友王功權也投奔過來,王又把劉軍、王啟富拉進來。日后的萬通六君子中,有四人到了南德。人托人介紹,最后南德三分之二的部門經理都是馮系人物介紹過去的。
牟其中先委任馮為“政務秘書”,后來又讓他去《南德視界》當主編,再后來馮侖變成了“總辦主任兼西北辦主任”,月薪200元,辦公座位就在牟其中辦公桌的對面,大事小事一把抓。
兩人和諧相處的日子并不長,馮侖認為南德應該轉型時,牟其中依然沿襲原來思路,并繼續放大。他習慣倒資金,甚至還要去美國倒騰。在耳聞目睹了牟管理公司的江湖路數之后,馮侖絕望了。最后只有一條路——出走。馮侖偷偷摸摸地離開了南德,馮侖的出走使他和牟其中結下了“梁子”,而且南德的人老往馮侖的公司跑,“梁子”越結越深,先是牟其中見面不搭理馮侖,接著是馮侖發狠放話說“活著就不要見了”。
野蠻生長
1991年6月,馮侖、王功權、劉軍、易小迪、王啟富等人在海南成立了海南農業高技術投資聯合開發總公司(萬通前身),后來又加入了潘石屹。他們以兄弟相稱,等到分拆家產,各自成為“老大”之后,人們稱呼這個群體叫“萬通六兄弟”。
新公司賬面上只有3萬塊錢,馮侖卻敢和一家信托投資公司老總談海南房地產的機會。這是一個8棟別墅的項目。馮侖告訴對方:“我出1300萬,你出500萬。我們一起做,你干不干?”
對方先要求考察他們的項目,馮侖很緊張:“我們平時沒有正經衣服,于是翻翻每個人口袋里還有多少錢,現買襯衫和領帶。當時金利來領帶比較高級,我們忍痛割肉買了領帶送給投資人。”
驗完了成色,對方點頭同意,馮侖立即騎著自行車跑出去寫文件,在最短時間內將手續做完后,王功權負責將500萬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回來,萬通靠著這500萬,立即從銀行貸了1300萬。
這是一個典型的空手套白狼故事,也是公司的第一筆運作資金。潘石屹,SOHO中國董事長,講述自己的起家史,說8棟賣出高價的別墅就是拿這個錢買的。那時候,萬通的賬上有300萬,馮侖的感覺就像“大姑娘初婚,幸福又糊涂”。
海南的房地產泡沫很快破滅,今天中國的房地產大腕不少是當時的幸存者,萬通六君子及時上岸,他們從泡沫中獲益,同時沒有被泡沫淹沒,隨后回到北京開發房地產。
通達人生
在馮侖看來,他的人生軌跡充滿了時代的意味:最開始,有人說他是反動文人;流落江湖,成為流氓文人;為了養活自己,被迫做了商人,被認定為民營企業;再后來,就成了黑心開發商。
阿拉法特是馮侖的楷模。在馮侖看來,時間是一個男人做事的最大賭注,而阿拉法特就如同西西弗斯一樣,用一輩子去做了一件看似不可能成功的事情。盡管如此,他覺得自己能理解阿拉法特的毅力,而且經常鼓勵自己,阿拉法特大哥四十多年都沒成事,還有什么可孤獨的。
如同西西弗在做一件荒唐的事情,馮侖的感慨是:“最近我也在想,我他媽也荒唐。我覺得中國社會再也不能這樣了,你必須讓一個認真做事的人,有長遠的預期,有制度的信賴感,有安全感,不要再有荒唐感?!?/p>
千百年來,中國的知識分子就以家國情懷作為自我激勵的最大精神動力。當日歷翻到馮侖這一代人,他們也不可避免地成為這種精神的繼承者。盡管在他看來,買賣人揣著家國情懷是一個很荒誕的事情,但顯然他的經歷已經讓他成為這個時代精神的代表人。
(節選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