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回紇通商道

一

橫貫歐亞大陸的絲綢之路持續千年之久，其中有相當長一段是由占據河西走廊或漠北草原的游牧民族來完成的。因此，談及絲綢之路，就不能不談及游牧民族和主要由他們經營的絲綢之路。比如回紇，這是古代蒙古高原上游牧民族丁零人的后裔。先后受到匈奴、鮮卑、柔然的統治。這反而激起其自強和反抗并不斷壯大，總人口達10多萬，擁兵5萬，分九部，被稱九姓回紇。唐時改稱回鶻，與唐王朝交好，公元627年，唐在與東突厥的戰爭中，5000回紇騎兵進攻東突厥，追擊其至天山，大獲全勝，對唐王朝滅東突厥起了不小作用。回紇主要生活在蒙古高原的西北部和漠北一帶，那里并不生產絲綢，回紇人自己使用或運往羅馬歐洲的絲絹，主要由唐王朝提供，回紇則以馬匹交換。這便是常被史籍記載的伴隨著“茶馬互市”的“絹馬互市”。

二

回紇幾乎是惟一沒有同中原王朝發生戰爭的游牧民族。他們的首領可汗有11位接受過唐王朝的冊封，唐王朝也把四位公主嫁給回紇可汗。受中原漢文化影響，或者說回紇高層已有通曉漢文的官員，回紇在唐時專派使臣朝見唐德宗，要求把“回紇”更名為“回鶻”。取“回旋輕捷如鶻”，意思是他們如同天空大鳥鶻一般矯健。他們當時是臣屬于唐王朝的部落。唐王朝也對他們優裕有嘉，常常賜予他們大量絲綢金銀、糧食和茶葉。唐王朝發生“安史之亂”時，回鶻曾派兵協助平叛，并收復兩京。

“安史之亂”后，唐王朝由盛而衰，實力大減。而回鶻則正處兵強馬壯的上升時期，尾大不掉，唐與回鶻關系發生微妙的變化。

據舊《唐書》記載，回鶻自持助唐平叛有功，不斷要求用馬易絹。這種交易對回鶻有利，對唐則少利或無利。因為交易并不公平，一匹馬可換40匹絹。漢唐時期，中國絲綢在羅馬與黃金等價。即一兩絲綢可抵一兩黃金，一匹絹重25兩，就是25兩黃金。唐代，一兩黃金值銀10兩，一兩銀則可購一匹絹，這樣換算倒運之間，利潤便可高達200余倍。

這也是許多歐亞商人不遠萬里，穿越荒無人煙的大漠戈壁，甘冒風險來中國販運絲綢的根本原因。

由于當時草原面積廣大，正是水草豐茂的黃金階段，占據著大小興安嶺，蒙古高原與漠北草原的游牧民族養馬則是相對容易的事情，都爭相與唐王朝以馬易絹，形成所謂的“絹馬互市”。

當初，唐王朝與回鶻開展互市，也含有答謝懷柔的意思。而回鶻卻抓住這個機會，每年以10萬匹馬來易絹，實際類似今日國際貿易中的“傾銷”。

其時，唐王朝平息“安史之亂”，戰爭結束，對戰馬需求減少。由于戰亂，生產力又受到很大破壞，國庫空虛，根本拿不出許多絹來易馬。所以《新唐書》上說：“蕃得帛無厭，我得馬無用，朝廷甚苦之。”

從這段記述可以看出，這種不公平的交易簡直成了唐王朝的災難。積欠回鶻馬絹高達180萬匹。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赤字攀升，債臺高筑。

三

回鶻原是穿皮毛、食牛羊、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所以貪得無厭地與唐王朝以馬易絹，根本原因是利益驅動。另外一個原因是唐平定“安史之亂”時，抽調了河西精兵平叛。青藏高原的吐蕃人乘機占據了河西走廊和塔里木河流域，使漢唐以來傳統的絲綢之路中斷。溝通歐亞的商道不得不北移，沿回鶻占據的蒙古漠北一帶，翻越阿爾泰山再進入中亞和歐洲，此路也被稱為回鶻道，也有史學家稱之為回紇道。與古代的草原絲路方位大致相似。回鶻人正是利用這一良機，坐享其成，把自己占據的地方變成了一個“自由貿易港”。把從唐王朝得到的大量絲綢通過西方商人運往歐洲，又把他們帶來的貨物發往中原，這樣一進一出，全是暴利。

史學家們計算，回鶻控制草原絲路達80年之久，向唐王朝傾銷了300萬匹馬，換回了2000萬匹絲綢，不僅刺激了養馬業的快速增長，也促使回鶻從游牧業向定居經商方面發展。在中原先進的農業、水利、冶鐵技術傳播和影響下，已有回鶻人從事農耕和定居。考古發現有鐵犁鏵，還在漠北，即今蒙古共和國境內發現多處回鶻人居住的城鎮遺址。特別是位于鄂爾渾河畔的回紇都城遺址，規模宏大，街道整齊，宮殿建筑華麗，還有浴池遺跡。整片城池遺址占地達25平方公里，殘存的瓦當、滴水及建筑風格都明顯受到唐長安城影響。從已發掘的多處遺址看，在回鶻境內出現了不少固定的城鎮，這些城鎮修建了大量供來往客商馬幫食宿的客棧、酒肆、茶樓，農業和手工業也開始興起，尤其鍛煉出了大批經商能手和干練的經紀人。他們不僅往返于歐亞之間，還直接去唐王朝京都長安經商。不少人還在長安城中置房產，開店鋪，出入酒肆茶樓。如同今日北京城里的浙江村、安徽村一樣，在長安城西門外也有了回鶻人聚居而成的回鶻營，成為延續至今的西安市西大街一帶的回民先祖。

四

但事物總有不可逆轉的內在規律，回鶻絲路的開通、絹馬互市的繁盛，使回鶻汗國迅速暴富，貧富差距也迅速拉大，回鶻貴族們也如沒有多少文化修養的暴發戶一樣，整日酒池肉林，夸富比闊。連可汗議事大廳都配備美女，“上有所好，下必附焉”，整個社會風氣迅速敗壞。貴族們爭權奪利，爾虞我詐。一個原本風俗敦厚、生機勃勃的馬背民族被搞得烏煙瘴氣，削弱了綜合國力，也播下了亡國的種子。

公元9世紀初，回鶻國發生內訌并不斷激化，先是首領可汗被其弟殺掉，接著汗國丞相又密謀纂位，引發一連串的互相殘殺，其中一位叫勾録末賀的將軍，索性內外勾結，串通與回鶻素有矛盾的黠戛斯首領。黠戛斯也是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有資料表明其為柯爾克孜族的先祖。在長達千年的歲月中，游牧民族也如中原王朝，各種勢力此消彼長。偏巧蒙古草原又連降大雪，牲畜大量死亡，發生瘟疫，回鶻正危難之際，黠戛斯部落的10萬鐵騎由于回鶻將軍勾録末賀的引導，乘虛而來，大破回鶻汗國。已在蒙古高原生活了許多世紀的回鶻人只好放棄家園，被迫分裂為三支西遷。一支流落至河西走廊，王庭設甘州（張掖）被稱“甘州回紇”或“河西回紇”后與祁連山中唐古特人（藏民一支）及當地民族融和為今日的裕固族。現建有肅南裕固族自治縣，因臨近青藏高原信仰藏傳佛教。一支長途遷徙至帕米爾高原以西的中亞。亦被稱為蔥嶺西回鶻。一支在今吐魯蕃高昌附近定居，被稱為高昌回鶻。

整整一個世紀后，重新崛起的蔥嶺西回鶻東返喀什噶爾，建立了新的王朝，把伊斯蘭教奉為國教，發動圣戰，統一了全疆。在西遷的回紇中，有兩支流入新疆，在新疆人口中占有了較大比重。再是生活在新疆的游牧民族與同樣游牧的回鶻人在語言、心理、習俗上多有相近之處，很容易融合，逐漸成為新疆的主體民族。元代時，他們被稱為畏兀爾，也就是今天新疆維吾爾人的先祖。

天山南北的大片草場和綠洲為他們提供了放牧牛羊和定居農耕的可能，商業和手工業也漸趨發達。至今，在維吾爾族聚居生活的南疆城市喀什，商業的繁榮與手工業的發達依然蜚聲中外。這種善于經商的天分與河西回鶻路因絲綢之路的交易發揮作用不無關系，這種文化記憶，若追溯起來，還能找到先民遺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