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愛玲和蘇青同為上海女作家,都以女性的視角寫散文,勾勒了女性謀生謀愛的生活情態和人生圖景。張愛玲精致,蘇青平實,張愛玲以相隔的姿態看人生,剩下蒼涼的啟示,呈現孤獨的人生志趣和以靜制動的人生態度,是出世的俊逸;而蘇青則以參與的姿態投入人生,尋求人生明朗通達的形式,反映平實的生活趣味和動靜相宜的人生姿態,是入世的關懷。
關鍵詞:張愛玲;蘇青;女性視角;人生觀照;比較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09-0000-01
張愛玲和蘇青,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在上海名噪一時的女作家,當時就有人將張蘇并稱,兩人在同一時期將文學生命絢爛至極,后又因時局的變更在文壇銷聲匿跡。伴隨著八十年代文學史的重新發現,兩人才浮出歷史地表。張愛玲和蘇青,以女性的視角寫女性的故事,兩人的散文細致入微,生活的瑣屑在她們筆下也變得鮮活細膩,將各自的女性體驗和世事體察傾訴得淋漓盡致。兩人既是文壇上的競爭對手,又是心靈上的知己文友,張愛玲曾說:“如果必須把女作者特別分一欄來評論的話,那么,把我同冰心、白薇她們來比較,我實在不能引以為榮,只有和蘇青相提并論我是心甘情愿的。①蘇青也對張愛玲的才華贊賞有加:“女作家的作品我從來不讀,只看張愛玲的文章。”
柯靈在《遙寄張愛玲》一文中曾說過:“偌大的文壇,哪個階段都安放不下一個張愛玲;上海淪陷,才給了她機會。”②這句話同樣適用于蘇青,二人的散文都成就于當時淪陷的上海,訴說的都是世俗生活的體驗和女性自我的發現,游離于主流價值之外的文字使她們在亂世中得以生存,這也注定了她們日后文學生命的早衰。在淪陷區的上海,張愛玲抱著“出名要趁早”的心態發表文章,蘇青則以賣文維生。因為散文少受主流意識形態的制約,再加上當時報紙副刊業的繁盛,散文用小巧精致的文字填補著人們精神的空虛。
一、蒼涼與平實,兩種散文的形式
張愛玲和蘇青,同為上海女作家,寫的都是女人視域中的世俗生活,更用世俗生活寫活了女人。可張愛玲的世俗帶有古典的情懷,有天生的貴族氣質和深蘊其中的貴族精神。對于貴族的概念,我們通常將貴族等同于貴族特權,其實不然,劉再復在《共鑒五四》中談到:“貴族精神是貴族社會中人類共同創造的、并由歷史積淀而成的一種精神傳統和優秀文化遺產。它包含著歷史篩選下來的人類共通的美德、格調、風度、趣味、情操等等。”③貴族特權可以取締,但貴族精神不可以被打倒。張愛玲出生于顯赫的貴族世家,雖然早已落魄,可在父親的影響和私塾教育的熏陶下,張愛玲是在古典文學的滋養中成長起來的。她喜讀《紅樓夢》、《海上花列傳》,晚年還專注于《紅樓夢》的研究,她的散文帶有天然的古典情懷與貴族的審美趣味。中國古典文學講究“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致與意境,強調煉字造句的雅致,張愛玲可謂深得真傳。張愛玲的精致聰明在于散文的引經據典,博古通今,談的雖然都是服飾、音樂、電影、跳舞這些女人司空見慣的話題,張愛玲卻看得更為透徹和獨到,從日常之物拓寬到人生的想象,既能讓人浸潤到濃厚的生活情境之中,又留有蒼涼哀愁的回味。
張愛玲雖然寫的是世俗生活,但她的文字卻始終帶著落寞貴族的玩味,是一種“大隱隱于市”的情懷。她寫生活的情態始終帶有相隔的觀望,是在公寓生活中從高往下的體察。而蘇青則不同,蘇青性格直爽活潑,讀她的散文,更像是與一個能說會道的人談天說地,日常小事在她的敘述中也變得趣味盎然、親切可感。雖說是日常小事,可經蘇青一寫卻有另一番雋永飄逸。《吃與睡》談的是日常生活的樂趣和及時行樂的人生哲學;《豆酥糖》在對祖母的童年記憶中浸潤著親情的溫暖和美好;《談寧波人的吃》是對寧波風情民俗的溫情描繪。這就是蘇青的平實,蘇青出生在寧波農村,在大家庭中長大的她從小活潑好動,受到鄉野俗氣的熏陶,她愛熱鬧愛交談,這些因素使蘇青的散文更接地氣,具有平民的氣息。與張愛玲從公寓看人生的姿態不同,蘇青是上海的外來者,是在上海的里弄中平視人生。蘇青結過婚,生過孩子,她更能體會為人妻子、為人母親的艱辛,謀生與謀愛的困惑使蘇青對于世俗生活的體察更加真切,正是這種入骨的現實體認使她的散文更能深入生活的真實。 同樣是世俗生活,張愛玲的目光是冷艷淡漠的,她看到的是熱鬧喧囂背后的寂寞,她用精致的文字、繁復的聲色塑造蒼涼的人生畫面。從生活常態升騰人生形式,這是張愛玲的貴族氣質和審美品位,恰如落寞貴族登高望遠,眼前是風景,眼里是人生。而蘇青,她是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散文中,寫得更真切爽直,毫不掩飾。她對生活始終是抱有極大熱情的,看似潑辣直爽的文字其實蘊含著孩子般的天真,她對日常生活的觀察細致入微,這是屬于她的平民生活的明朗與俗氣。 --!>
二、悲觀與通達,兩種人生的觀照
張愛玲和蘇青身處亂世,在傳統與摩登矛盾融合的上海,傳統的古舊習氣,殖民文化的氛圍,使兩位女作家的生活空間、精神領域都受到影響。她們都是傳統家庭走出的職業女性,家庭的壓力,社會的偏見,性別責任與價值實現的徘徊與矛盾,使她們對待未來的人生都懷有失望的情緒,張愛玲在《燼余錄》中談到:“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里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④而蘇青在《飲食男女》后記中這樣寫道:我知道自己所寫的還不夠精湛,然而已經等不及了。”⑤
對于亂世人生,張愛玲帶有天生的悲觀,現在是無法把握的,在文明的節拍中也無法把握未來的節奏,人情冷暖中她始終保持著觀看的距離,當下是易逝的,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這是張愛玲的透徹,只有執著于生活的瑣屑才能暫時緩解痛苦的人生常態。在城市的傾圮中,只有像蹦蹦戲花旦一樣的女人能夠夷然地活下去,四季循環、生老病死的生活才是她生活的根底。張愛玲把人生看得太透,這種透徹的恐懼使她無法前行,只能執著于生活的瑣屑。
而蘇青卻在失望中有另一種達觀痛快的生活態度,在時局動蕩、朝不保夕的生活中蘇青談的是育兒之道、婚姻生活、吃穿用度。她的筆觸雖然熱辣直白,但她對現實生活有著發自內心的熱愛和關切,她對生活做不到完全的嘲諷。蘇青的文字帶有上海女人的利落和世故,日常小事經她的妙筆點撥都具有了實在的生活氣息,連買大餅油條這樣的小事在她的描述下也親切可感,能由此及彼傾訴生活虛偽習尚的痛苦。這是蘇青的生活智慧,是小市民的功利和進取,亂世中的生活是艱難的,可蘇青偏偏能從瑣碎中的人生中活出世俗的溫暖。
三、結語
在對女性謀生與謀愛的描述中,張愛玲和蘇青給了我們不同的生活情態和人生圖景。張愛玲精致,在冷暖參差對照中解讀人生,帶著落魄貴族的姿態留給人生一個蒼涼的手勢,生命中惘惘的威脅使她執著于瑣屑的人生形式,滲透著對現實的惶恐和對未來的悲觀。而蘇青平實,她潑辣直爽的文字,是小市民最真實的生活觀照,熱誠的生活姿態讓她對生活有凡俗的智慧和天生的達觀,帶著天然的俗氣和雋永。張愛玲的散文呈現的是蒼涼的人生志趣和以靜制動的人生態度,有出世的俊逸;而蘇青則是明朗的生活趣味和動靜相宜的人生姿態,有入世的關懷。一雅一俗,一靜一動,我們無須談論兩種散文形式和人生態度的優劣,同樣視角,別樣態度,亂世中的兩位才女用自己錦繡的文字為女性自我的尋求提供了某種可能。女性自我的尋求道路與女性獨立精神的塑造究竟如何,還如孤舟之旅,且行且歌。
注釋:
① 張愛玲:《我看蘇青》,《張愛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266頁。
② 柯靈:《遙寄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511頁。
③ 劉再復:《共鑒五四》,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38-39頁。
④ 張愛玲:《燼余錄》,《張愛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74頁。
⑤ 蘇青:《飲食男女后記》,《飲食男女》,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8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