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考”
唐代實行科舉選官以后,凡科舉及第或其他出身的人求仕,以及已經入仕的低階官員在做滿某個職務任期后想得到新的職位,都必須去吏部參加銓試。銓試中有個項目叫“判”,就是讓考生對“疑事”下斷語,有點像現在的“問答題”,答題要求用四六駢體,稱為“對”。判題一般多從州縣府寺司法案件或中央機關辦理公務時的疑難事件中選取實例,借此對考生的法律基礎、事理邏輯、行政能力乃至寫作水平等作出全面考察,所謂“必通曉事情,諳練法律,明辨是非,發摘隱伏,皆可以此覘之”(《文獻通考》)。
試以近來頗為媒體關注的“橋塌塌”舉例。唐代《營繕令》規定,除了“京城內諸橋及道當城門街者”歸將作監(中央專業建筑部門)修營外,其余皆歸所在地方行政負責,又具體要求各州縣每年九月中起按時對所在地區“諸津橋道路”等交通設施檢查維修,維修過程中要做好安全防范,“若有坑、渠、井、穴,并立標記”,以免發生施工者拆爛污而讓行人落進窨井之類的事故。維修必須在十月前竣工,不得拖延。
當時,有一道題叫《不修橋判》,大意為:刺史丁某乘車出行,看見民眾冬天涉水過河,心生同情,遂讓出刺史乘車濟民渡河。觀察使指責他不及時修橋,而以讓車作秀,丁某辯稱,我這是體恤百姓。一篇署名缺失的答卷直言老丁的行為是“事關失政,情近沽名”,支持觀察使“宜科十月不成”,即追究他不遵法令,未能在十月前把橋修好。另一道題叫《縣令不修橋判》,略謂:去年京師霖雨,城內橋壞,長安、萬年兩個京縣縣令被問責。二縣令訴稱“各有司存,不伏科罪”。崔翹、趙和等人所作的三篇答卷,都認定二縣令確實應該被問橋梁失修之責,但又多指出,依法:京城內諸橋“事合屬于將作”,就是應該由將作監修營,所以也要追究將作監的責任。從這些考生都熟悉《營繕令》來看,“諳練法律”應無疑問。
但是光通曉法令而缺乏運用能力,或不知具體的宜忌趨避,也不行。《朝野僉載》載,武則天當國時,有個叫裴最的挽郎(給已故皇帝皇后抬棺材唱挽歌的差使)應吏部試判,題目問:“山陵事畢,各還所司;供葬羽儀,若為處分?”就是已故皇上入葬后,用作喪事的儀仗該放哪兒?對于具有從職挽郎經驗的裴最而言,這道題應該極易回答,但其答卷最后幾句是:“凡是羽儀,皆科官造;即宜貯納,以待后需。”就是羽仗應該收藏好,準備下一回使用。“以待后需”,豈不成了對當今“萬歲”的詛咒?結果正是這一句添足致其淘汰。
為適應廣大求仕求職者銓試過關的熱切需求,當時也有歷年公考試題目及答案一類的出版物火爆上市,而張鷟的《龍筋鳳髓判》、白居易的《甲乙判》等,則可稱為名家編撰的經典公考教輔了。
“舉留”
古代的地方官員都有任期規定,期滿考核合格,要去吏部登記“待闕”,就是等待有合適的職位空缺,由吏部注缺重新上崗。僧多粥少,待闕往往就是排隊的同義語。以宋代說,低階差遣的待闕時間動輒十年,更有長達十七八年乃至二十年的。待闕期間,沒有一文俸祿收入,衣食住行看病吃藥交游應酬一切支出,全由自己開銷。時間一長,不免川資告乏。唐敬宗時吏部報告說,大批候銓待闕的官員積壓在部,“貧弱者凍餒滋甚,留滯者喧訴益繁”,便是寫照。為此,講究實惠的中下層干部多懷民眾“舉留”以延長任期的念想。
所謂“舉留”,就是地方官員任期已滿或因其它緣故(如丁憂)將離任時,當地民眾向上一級政府直至中央聯名具狀,頌其政績,并希望將他留任現職。這種形式魏晉時已有,迄唐宋漸成風氣。武則天時,龔丘縣令程思義在職多年,年紀也大了,卻因父老不斷上書揚其善聲,得以一再延長任期。唐宣宗時醴泉縣令李君奭考秩已滿,全縣數十個父老代表民眾向上級州府具狀舉留后,未知能否如愿,又一同去廟里設齋求佛,巧遇來此打獵的皇帝,得述原委。其后,有關部門兩次擬定接替李君奭的人選,皇帝皆不予批準使李君奭得以繼續留任。
縱向比較,明代的基層民眾舉留熱忱之高,對官員任職考核影響之大,以及守令任命中舉留比例之眾、都是前朝所無可相比的。《明史循吏傳》說,從明朝建國直到洪、宣、正統年間,州縣官佐中有很多人“以循良見稱,其秩滿奏留者,不可勝紀”。洪武時陽武縣令張彥禮,施政惠民,秩滿考績時“民詣闕請留”,得“在任十八年,卒于官”。永樂時吳祥直知嵩縣,“為政寬和”,秩滿,中央接受吏民舉留,“在任三十二年,卒于官”。思州府通判檀凱,以恩信施政,贏得當地苗族群眾愛戴,待九年任滿當遷“思民詣闕舉留”當時正值明宣宗剛即位,立意在邊疆地區開辟民族和睦的新局面,便將檀凱樹為先進,特加其正五品俸,命留任。還有,當時在舉留狀上列名的人數也常達到“雷人”的規模,如英宗時松江知府趙豫“九載考績,民五千余人列狀乞留;荊州知府劉永遭父喪當去任,“軍民萬八千人乞留”。
當官的能被士民舉留好處多多,有心鉆營者自不乏人。南宋曾發過“禁州縣士民飾詞舉留官吏”的中央文件,推想舉留中有貓膩在當時便成為帶有普遍性的問題了。明代宣宗時,永寧稅務局長稅課大使劉迪宰羊置酒,“邀耆老請留”,事發,詔令今后再有民眾舉留,先付有司考察核實。清代雍正帝最討厭舉留,曾在一次接見地方知府時談起:“大凡在任時貼德政之歌謠,離任時具保留之呈牒,皆非真正好官。”
(摘自《組織人事報》)